女演员高溜发微博讲述自己在广州天河区一家美容机构做医美鼻子整形失败的经历。医美在中国真正得到普及的时间并不长，但“颜值经济”无疑是当下热门的风口。据中国整形美容协会统计，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达10万。
雷达财经出品 文|张凯旌 编|深海
2月2日，女演员高溜发微博讲述自己在广州天河区一家美容机构做医美鼻子整形失败的经历。据悉，她的鼻子在植入异体肋软骨后发炎刺痛，排异反应导致鼻子反复感染，最终导致鼻头坏死。该手术不仅使她失去了工作，损失片酬40万元，还将让其面临高额的违约赔偿200万元。同日，人民日报在发表的时评中称，“理性消费，追求真正的美，才能规避风险、拥抱美好生活。” 而不到一周前，教育部刚刚指出，会大力支持美容医学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工作。几项消息叠加，对应的是当下我国医美市场鱼龙混杂，极度缺乏专业人才的现状。医美在中国真正得到普及的时间并不长，但“颜值经济”无疑是当下热门的风口。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1975亿元，有望成为世界医美第一大国。但在市场的另一面，据中国整形美容协会统计，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达10万。雷达财经注意到，在百度中搜索“整形 培训”能找到2550万个相关结果，多数为各个整形机构的广告。雷达财经随机选取一家机构并尝试与“老师”沟通后，对方表示微整形培训只需6天即可完成，培训过程中就能在学员脸上进行注射实验，学成后只要“勤奋”月入几万很正常。“说极端一点，就是把人不当人了。”针对6天毕业的微整形课程，广州海珠可玫尔艺美医疗美容门诊部院长、首席鼻整专家李闯向雷达财经表示，这是违法的、非人道的，正是有很多这样的机构才导致现在行业的信任度很低。
“无资质手术”、“植入物来源不明”、“定价混乱”等行业乱象在医美界已不是新鲜事了。
高溜在控诉自己遭遇的医美事故的文中写道，自己在朋友的介绍下前往广州一家名为“熙施时光医疗美容门诊”咨询鼻整形问题，医院方面对她表示微整不会有任何问题，半个月恢复期也不会影响下一部戏的开机。
在医院的推荐下，高溜选择做鼻子耳软骨、肋软骨和膨体手术，而她的鼻子也在植入异体肋软骨后发炎刺痛，排异反应导致鼻子反复感染。
手术过程中，其已经出现鼻头泛红积血、嘴巴肿胀等情况。但医院并没有将假体及时取出，此后的几天，高溜的鼻子每况愈下，日渐发黑，后被院方通知需做二次手术来取假体，并承诺取完即可完全恢复。然而手术后，情况并未好转，高溜的鼻头已经坏死，在转院到广州南方医院接受治疗后，有医生告知其可能遭遇毁容的后果。
后经查发现，熙施时光医院无肋骨鼻手术相关资质。
相似经历比比皆是。据媒体报道，有消费者通过美团医美，在广西“慧医堂”做“光子嫩肤”项目，随后发生了面部大面积烧伤的情况。
黑猫投诉平台中，大量受害者展示着自己的“踩坑”履历，甚至不惜放出手术失败的照片，向曾对自己下刀的机构发起投诉。投诉的医美项目包含双眼皮修复、植发、拉皮、腿部抽脂等，多位受害者术后的恢复情况与机构当初所宣传的效果呈现出较大反差，还出现了医院拒绝退款并失联的状况，涉诉金额少则数千元，多则10万。
而这些“后遗症”，在因医疗美容治疗失误导致的受害经历中，只是冰山一角。
艾瑞咨询发布的《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2020年）》（下称“白皮书1”）显示，我国黑医美机构医疗美容行业事故高发，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达10万人，且多数消费者投诉无门，维权艰难。
中国数据研究中心、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联合发布的《中国医美“地下黑针”白皮书》（下称“白皮书2”）显示，国内医美“黑机构”数量已经超过6万家，是正规机构的6倍，国内非法医美执业者超过了15万名，几乎是合规医师的9倍。
在你脸上动针的医美医师，可能只学了6天
非法执业者的构成是什么样的？
雷达财经在百度中搜索“整形 培训”，检索出了2550万个结果。雷达财经随机选取了一家名为“嘉美国际医美教育学院”的机构，并尝试与对接的“丁主任”沟通。
据丁主任介绍，学校主要做微整形、半永久和手术班的培训课程，微整形以针剂注射为主，半永久是老式纹绣的升级版，手术班是需要动刀的项目。
雷达财经表达了自己零医学基础的情况后，对方称如果没有基础可以循序渐进，先从微整形开始，三项课程合计16天即可毕业，费用共计21800元。
其还称，课程是以实操为主，理论为辅，上午的理论知识在下午的实操课程中就能得到充分的练习，确保每个同学毕业都可以独立上手做顾客。学院毕业后，三项课程会分别颁发微整形师证书、半永久化妆师证书和微创整形师证书，证书是全国通用，官网可查，很有权威性。
另外，该培训学校在课程中还囊括了专门的营销课，包括在毕业后如何宣传、运营，怎样拓客、锁客，开店需要什么资质、怎样办理等等。
丁主任表示，上述费用已经是打折后的费用，最多再便宜500元，总价21300还能赠送价值2580元的半永久大礼包，并可在一年内自选或带客户来做10项免费手术中的任意一项。10项分别为：全切双眼皮、假体隆鼻、双腿抽脂、肚子抽脂、酒窝成形、眼下至、去眼袋、提眉、厚唇改薄和大V脸部提升。
根据丁主任给出的价格计算，微整形一个班的人数在10人左右，3月将在北京、上海、成都和深圳总计开12期班，优惠后一期课的价格为6800元，那么仅就微整形来算，该机构一个月的培训费收入在81.6万元。
为了让雷达财经更好地了解医院的具体情况，丁主任还提供了一份介绍机构概况的pdf，其中显示团队的技术院长周广文是国际医疗美容LIN大赛高级审查员、中韩医疗美容技术交流会副会长、中国整形美容协会颅颌面外科理事。
但雷达财经据此致电中国整形美容协会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中整协并没有颅颌面外科这一分支部门。
当雷达财经表达了自己想在年后报名学习的意愿时，丁主任开始强调目前正在进行优惠力度极大的活动，还称现在报名能再赠送六大课程和两大微整产品。当被质疑“正规吗？”时，丁主任表示机构已经办学10年了，并且是国内唯一一家提供在整形医院里授课、实操、实习、就业的培训学校。
雷达财经又随机抽选了另外两家培训机构，分别是海奥国际教育和圣嘉丽禾医美集团，而这两家机构对接和推销的话术几乎和丁主任一模一样。
圣嘉丽禾杨老师提供的小视频显示，这也是一家在整形医院授课实操的培训学校，就连培训费用和时间都与嘉美国际如出一辙，微整形、半永久、美牙、私密课程分别耗时6天、4天、2天和4天，同时也提供免费酒店住宿，并在北京、广州、成都等多地都有校区。
海奥国际的王老师还表示，微整形课程5天即可结束，课程是专业针对零基础教学的，来学习的学员都是零基础。
雷达财经翻阅上述三位对接人员的朋友圈发现，每天都有数条课程推销相关内容，其中还有不少是宣传学员在课上实操的小视频。零基础的小白在短短几天的课程后，就可以在其他学员脸上进行注射。
根据“老师们”的描述，学员注射的是生理盐水，主要是练习进针角度，找针感，而注射液也能被皮肤代谢吸收，同时还有老师全程指导。
那么，在从培训班中走出后，学员们能挣到多少钱呢？嘉美医疗丁主任表示，基本在8000+，圣嘉丽禾的杨老师则称，如果勤奋一些，能执行老师给出的策划、活动，一个月挣几万也很正常。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机构表面上都很合规。
雷达财经在天眼查中通过搜索发现了圣嘉丽禾（北京）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其注册地址与圣嘉丽禾杨老师给出的上课地址相同。该公司成立于2019年8月，注册资本300万，无任何风险信息，亦未牵涉任何司法案件。
“我们是做培训起家的，2019年成立的整形医院。”当被雷达财经质疑此前办学十年的资质时，杨老师如是答道。
专家：训练一个合格的整容医师要十年
尽管在接触过程中，对方持续强调“既然能做整形医院，学校和老师资质都是符合国家标准的，不然也开不了”，但据白皮书1估算，全国有超过8万家店铺非法开展医疗美容项目，合法合规开展医美项目的机构仅占行业的12%。
与此同时，2019年中国医美行业实际从业医师数量为38343名，2018年卫健委统计年鉴显示整形外科专科医院医师（含助理）数量仅3680名。
如此混杂的现状也让判断医师和机构资质难上加难。
在李闯看来，在演员高溜的案例中，无资格做肋软骨隆鼻手术的资质并不代表为高溜做手术的机构就是黑医美机构。
“正常隆鼻手术在一个具有医疗美容门诊部的机构里做是可以被允许的，因为隆鼻手术的定性是在二级手术，至于说肋软骨在整形学里只是一个材料的供体，没有明确的规定是肋软骨就超出了二级手术的范畴，所以定性有没有资质还有待商榷。”
整形手术失败的背后，还有消费者与医生观念上的偏差。
“一个医生操作手术不可能保证100%成功率，可能在消费者这里就想着找医生做必须保证100%成功，手术做完之后呈现的结果是我想要的。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个是很难的，首先是审美的问题，做完的鼻子是不是消费者喜欢的；第二本身手术是一种医学操作，存在一定风险性。”
李闯建议，作为消费者一定不要盲目，只是听哪个朋友说就冲动消费，一定要和医生沟通。
“每个人的基础都是不一样的，给你的朋友做的很好看不一定给你也好看。我一般会和来做手术的患者了解她的职业、做手术的动机、需求是否合理、手术方案的设计等等。做手术的人要考虑清楚，要对自己负责任。”
而针对6天毕业的微整形课程，李闯表示，“说极端一点，就是把人不当人了。”
“按照国家目前的规定，整形医师和普通医院的医师是一起培养的。在中国成为医师首先要有大专或本科以上学历；大专要从助理医师开始，至少8年才能成为职业医师，这是最基础的门槛；本科毕业一年后才能考执业证，才能成为医师，加上上学要5、6年才能达到入门阶段。”
“如果想成为主刀医师，要有主诊医师资格证，这就要求在行业内要有6年以上的工作经验，按照这样算起来至少得8-10年才能真正成为主刀。”
不过李闯也坦言，虽然国家如此倡导，但按照现在市场的状况，很多门诊部以这个要求来看连一个主刀医师都没有，人才缺口是巨大的。而供给远远小于需求的现状也让行业内的医师享受着比其他专业同等级别医师高很多的薪资待遇。
“我们这个行业的手术不是那种高精尖的手术，相对于那些需要多科室配合的，我们这里更多的是门诊手术，很多都不需要住院，手术难度不是特别高。有的天赋比较高的人经过几个月的专业专项训练就可以把手术做下来，其实不需要十多年的培养。”
但这个“速成”，也是建立在合法合规的基础上。
“像这种6天的微整培训班都是非法的。一个医学生，他得懂人体的生理结构、解剖结构、组织胚胎结构、人体的内环境是什么样的，如何循环……这些属于常识，就算你不是医学生也得学这些东西。”以这个角度去看，这种短期培训课在学员脸上练习注射就是非人道的。李闯指出，注射本身就存在一定风险，就算做了很多年专业注射美容的医师，在注射的时候都会非常小心。
“这些人根本不懂面部的解剖和很重要的血管、神经出现问题所带来的伤害，反而觉得很简单，这属于是无知者无畏。”在李闯看来，目前很多消费者并不把医美当作是一种医疗行为，反而将此与去美容店做按摩、SPA划上等号，这是导致培训班、黑工作室有生存空间的原因之一。
“希望政府、国家、从业人员把我们的消费者往正确的方向去引导，媒体也可以告诉消费者，怎样去合理地找到医疗变美的通道。虽然网上“牺牲品”很多，但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相信会越来越好吧。”李闯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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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笑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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