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17时40分,云南沧源佤族自治县翁丁村老寨发生火灾。截至当日23时15分,现场明火已经全部扑灭。至15日1时左右,现场余火全部清理完毕,经现场核查无人员伤亡。起火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
翁丁村有近400年的建寨历史,房舍多为竹木结构,原来有105户,在旅游业兴起后,大部分村民搬迁到了新村,只剩下17户仍在老寨居住。翁丁村寨主杨建国称,按照规定,搬到新村的村民每户每天可以派一人回到老寨的房子里“上班”,上班时间为每天8点半至下午5点左右。
翁丁村寨主杨建国向新京报记者表示,起火当日,老寨的大部分村民已经下班回到新村,“那间房子起火时,屋里没有人。大火没有被及时发现。”杨建国曾与村民使用村里的消防栓救火,但消防栓出水很少且很快停止出水。
杨建国称,“村子的标志性建筑物寨门在此次大火中被烧毁了,部分古树的树杈也被大火烤干。目前寨子里的105户房屋在大火后只剩下较为完整的三四户。”
深圳市“古村之友”古村落保护与发展促进中心创始人汤敏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中国的古村落建筑多为竹木建造,但古村落建筑的特点为易着火也易扑灭,“只要有人迅速响应,古村落很难形成连片燃烧。”
汤敏认为,翁丁老寨在旅游开发后处于“人村分离”的状态,“村子的守护者和村子分开了,村子变得脆弱不堪。”
2月15日18时许,新京报记者从沧源佤族自治县公安消防大队一工作人员处获悉,火灾原因仍在调查中。
火灾前后的翁丁村。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新京报我们视频截图
大火从村东边高处房屋蔓延,消防栓很快无法出水
翁丁村寨主杨建国告诉新京报记者,14日的大火是从距他家20米远、位于村子东边高处的一间房屋蔓延开的。14日傍晚,杨建国在院子里给鸡投喂饲料时,突然有村民跑来告知,“村里着火了。”杨建国刚跑出家门,就看见20米开外的一处房屋冒着火光。
翁丁村原貌全景图,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翁丁村寨主杨建国告诉新京报记者,14日的大火是从距他家20米远、位于村子东边高处的一间房屋蔓延开的。
杨建国随即拨打了119,并与其他村民一起赶往起火房屋处,发现该户房屋已经被烧掉了三分之一,“火势太大了,我们当时都不敢靠近。”
翁丁村村委会副主任肖金芳告诉新京报记者,火灾发生时,她正在村里的办公室里值班。接到村民电话后她赶到村子附近,才发现整个老寨已经被烧掉了三分之一。“一些村民从寨子外围的消防水池里取水灭火,我就组织疏散剩下的村民撤离。”
发现火势开始蔓延后,杨建国和村民迅速打开着火房屋附近的消防栓,拉开消防带子准备灭火。“当天风很大,房屋顶上都是茅草,所以(房子)着得很快”, 杨建国等人打开消防栓时却发现,消防栓出来的水流很小。“消防栓连接着寨子东部一个高地处的消防水池,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消防栓的水流很小,开了一会儿消防栓里头就没水出来了。”
另一位村民杨强(化名)也参与了救火。他表示,火灾发生之后,消防栓很快就出不来水,村民们难以救火,但幸运的是,寨子的神林没有受到火势波及。
村寨东南部的山坡上有祭祀神林,寨民笃信原始宗教,认为万物有灵,崇尚自然,村寨周围的森林覆盖率达90%以上。翁丁寨老寨子有400多年历史,房舍多为竹木结构。
火势随着风开始蔓延得越来越快,身边一起救火的村民开始逃往他处避火,杨建国只能等待消防车的到来。
着火后的翁丁村老寨。新京报我们视频截图
肖金芳介绍,村里消防水池的面积大约为3000立方米,平时都会将其注满。而过年这几天村民烧火做饭用水量较大,如果村民这边的生活用水不够,可能会用掉原本应注入消防水池的水。
村里除了消防水池,还有一处水塘名为“水龙塘”,位于老寨西侧。杨建国表示,平日里村民会从水塘里取水灭火,但这次由于火势太大,从水塘里取水灭火来不及。
据老寨村民杨光文介绍,受大火影响较轻的4栋房屋因靠近路边,交通较为便利,下午消防人员到达村子后得以迅速使用消防车灭火,“其他房子因为在村子里面,消防车没法进去,大火没办法被及时扑灭,所以最后烧得比较严重。”
杨建国称,“村子的标志性建筑物寨门在此次大火中被烧毁了,部分古树的树杈也被大火烤干。目前寨子里的105户房屋在大火后只剩下较为完整的三四户。”
“发生火灾的时候村里老寨只有17户人家在,火灾发生时村民们将家人带出现场,火灾造成的损失还未统计出来,”肖金芳说。
着火后的翁丁村老寨。新京报我们视频截图
15日中午,翁丁村部分村民被允许短暂返回火灾后的家中。肖先生是老寨里一名民宿经营者,其置办的家电、餐饮设备、被褥等均已烧毁,房屋被烧毁后夷为平地。“我家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就剩家人平安。”
肖先生年前将房子维修,以便给游客居住,“一下花了三四万块钱,结果一个游客都没住到”。此次火灾后,肖先生估计自己的损失约有七八十万,火灾发生时儿子只随身携带了老祖先留下的旧板凳和烟锅逃生。
另一名村民杨先生称,自己在15日下午1时许回到已被烧毁的家中,不少村民回寨后都哭了,家里的东西全部被烧光,只剩下火灾时四散逃生的家禽家畜,“损失的东西不算房子有10万多块,人还在就行了。”
一星期前上班时间曾发生过火灾,被很快扑灭
杨强回忆,2月8日那天,早上村民刚上班时,老寨曾发生过一次火灾,“着了一户人家,但当时很快就被灭掉了。”杨强没有想到的是,火灾在一个星期后又一次发生。这次,大火席卷了整个村落。
翁丁村分为老寨和新村两个部分,老寨共有105户房屋,杨建国表示,在翁丁村开始进行旅游建设后,村民在政府的倡导下陆续搬到新村,仅有17户村民仍居住在老寨。
村民小黑告诉新京报记者,他和家人一直生活在老寨里,没有搬到新村。14日傍晚村子着火后,他与家人在村干部的组织下逃离火灾现场,现和其他16户村民一起被安顿在老寨附近的假日酒店中。“被安顿的大概有八十几人,他们平常和我们一样居住在老寨,这次大火之后,房屋受损都很严重。”
小黑表示,老寨的17户人家留在老寨是因为家中有老人,不想搬去新寨居住。在小黑看来,平时老寨里的村民都很注意防火,老寨中随处可见防火警示语,“我们对防火很重视,我们家门口就贴着‘禁止吸烟’这样的标识。”
肖金芳也表示,村里平日里发生火灾的几率很小,即便是火灾也是小火灾,村民发现后都会及时扑灭。
“听寨里老人讲,村里最近的一次大火灾发生于60年前。”杨建国说不清为何这次火势会如此凶猛以致烧光了整个村寨。面对此次被毁的村寨,他表示,要想完全复原很难,“如果能够得到政府的拨款,复原有一定希望。”
着火后的翁丁村老寨。新京报我们视频截图
新京报记者从沧源佤族自治县公安消防大队一工作人员处获悉,14日,沧源消防大队接警后立刻出警赶到现场,目前火灾原因还在具体调查中,对于现场救援情况及古寨中消防设施情况等,暂不便告知。
官方通报显示,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勐角民族乡翁丁村老寨火灾发生时间为2月14日17时40分,截至当日23时15分,现场明火已经全部扑灭。至15日1时左右,现场余火全部清理完毕,经现场核查无人员伤亡。起火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
大部分村民“下班”回到新村后,老寨着起大火
翁丁村老寨发生大火后,许多曾前往古寨旅游的游客纷纷在网上留言,回忆自己此前在翁丁旅游的所见所闻。 “对翁丁的印象还停留在长胡子爷爷给我们烤的苦茶,古树上挂满的牛头骨,满寨子跑着说着不熟练汉语的孩子。那种野性的美与活力给我的震撼至今难以忘怀。”有网友感慨:“想去的地方要趁早,大火之后再无翁丁”。
翁丁村居民建筑。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
肖金芳介绍,旅游业近几年才在翁丁村逐渐兴起。“进入寨子的门票为18元,如果想体验村里的观光车项目还要另加20元共38元。”每年,村里的游客都能达到10万人左右,肖金芳表示,近两年受疫情影响,村里的游客数量有所下降。
杨建国介绍,政府此前通知村委会要开发当地的旅游业,让村委会动员老寨的村民搬到新村居住,“新村于2012年左右开始建设,2017年建好,2017年年末村民开始陆续搬到新村。”
但在杨建国看来,村民并不愿意搬离老寨。“当时几乎每户人家都在反对,我也和政府那边的人商讨过,政府最后派人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让我们搬迁”。杨建国称,政府规定,搬到新村的村民可以回到老寨的房屋里“上班”,即每户每天可以派一个人回到老寨的房子里。
“村民平时就在自家烧火做饭,有游客来的话就带他们参加活动,为老寨的旅游业服务。” 杨建国介绍,活动包括拉木鼓,在寨子的广场上围在一起打歌等,上班时间为每天8点半至下午5点左右,工资为一天60元,“这种上班的形式一直维持到现在。”
杨建国认为,虽然旅游业给当地带来了经济收益,但“人一涌进来,扰乱了寨子里的平静,也是太吵闹了。”
杨建国表示,起火当日,老寨的大部分村民已经下班回到新村,老寨里只剩下包括自己在内的17户村民。“那间房子起火时,屋里没有人。大火没有被及时发现。”
2月15日11时许,沧源县文化旅游产业开发投资有限公司通过“沧源融媒”发布公告称,翁丁原始部落文化旅游区因于2月14日发生火灾,景区需暂时关闭,对外开放营业时间另行公告。
翁丁村民的祭祀活动。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
2019年,一部名为《翁丁》的纪录片上映。纪录片讲述了在一场火灾发生后,政府和旅游公司合作准备对翁丁古寨进行改造,重新选址建立一个新村,翁丁村村民抗议搬离古寨到新村生活,经过8年抗争,大部分年轻人选择了妥协,只剩下几位老人还留在古寨中的故事。去了新村后,旧村寨已经全部被翻新,该片导演刘春雨曾说,“村民变成了每天打卡上班的工作人员。”
刘春雨表示,影片的结尾不是搬迁,是人命运最后的定格。“中国的民族文化留存最好的地方是村落,也是民族文化保留的基本单位,翁丁部落是中国佤族最后一个从原始部落进入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村寨。对于他们族人来说,翁丁是一份挽留,同时也是一份诀别。”
“人村分离”状态的村子变得“脆弱不堪”
公开资料显示,翁丁村是云南省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勐角傣族彝族拉祜族乡下辖自然村,村域面积6.3平方千米,是中国佤族历史文化和传统建筑保留最完整的原生态村落,曾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誉为“最后的原始部落”。 而佤族,是云南省15个独有少数民族、16个跨境民族和4个特困民族之一。
翁丁古寨自2005年开始发展旅游,2020年3月31日,翁丁原始部落文化旅游区被云南省旅游景区质量等级评定委员会评定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火灾前后的翁丁村。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新京报我们视频截图
云南省生态环境科学研究院正高级工程师欧阳志勤长期致力于古村落保护工作,她向新京报记者表示,翁丁村有近400年的建寨历史,原来有105户471人。近年来,翁丁村村民搬迁后,老寨仅剩17户村民居住。
2018年11月9日,欧阳志勤曾发表《这样做真的能够让翁丁的村民脱贫致富吗?》文章质疑当地的旅游开发工作欠妥。文章中介绍,翁丁古寨目前被绿荫群山和古榕树包围着,而当地政府却花钱种植了两棵“假古树”。此外,欧阳志勤在文章里表示,印证翁丁佤族传统文化沉淀了几百年的石围墙以及承载村寨历史的道路,在旅游开发后都被“以旧换新”。
2019年8月16日,云南省特色小镇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对临沧翁丁“葫芦小镇”提出了黄牌警告通报。通报要求翁丁老寨开发的整改限期为3个月,后调整为1年。
上述通报指出,翁丁“葫芦小镇”在创建中没有将重点放在翁丁老寨上,出发点和方向发生了严重偏差。翁丁老寨中的彩钢瓦、空心砖等现代建筑材料比较突兀,破坏了小镇的原始风貌。对翁丁老寨的围墙、道路等基础设施和茅草屋的修复改善,要认真研究考证,精细化打造,用心雕琢。
翁丁村居民建筑原貌俯视图。图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
深圳市“古村之友”古村落保护与发展促进中心创始人汤敏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中国的古村落建筑多为竹木建造。“古村落有个特点,就是建筑特别容易着火,也特别容易扑灭,只要有人迅速响应,古村落是很难形成连片燃烧的。”
“翁丁老寨建筑群的地位非常特殊,是佤族人民的文化圣地,相当于他们的‘故宫’。”汤敏介绍,佤族人民几百年来在翁丁老寨里生活,对土地和山林有着极高的信仰。“佤族人民是绝对不会破坏山林树木的,所以当地的植被覆盖率非常高。”
“能够在这么小的一个部落里有序、高品质地生存这么久,这种文明是文明基因库里非常有价值的部分,是我们需要尽全力去保护的文明。”
汤敏认为,古村落的保护需要尊重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尊重原住民和村落的共生关系。“在对古村落的保护与开发之间,开发者需要做的,是延续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改变对传统村庄的开发思路。”翁丁老寨在旅游开发后处于“人村分离”的状态,“村子的守护者和村子分开了,村子变得脆弱不堪。”
“一个这样的古村落存留了几百年没有出事,却在现代社会被烧毁了,这是我们需要去反思的问题”,汤敏说。
新京报记者 周思雅 薄其雨 实习生 慕宏举 毕卿
编辑 刘倩
校对 杨许丽
(王治强 HF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