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黑田东彦：中央银行气候变化应对策略

导读：近年来私营部门也一直在增加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方面的投资或信贷支持。作为一项金融领域的全球性政策，各国都在不断为缓解气候变化问题而努力

作者｜黑田东彦「日本中央银行行长；中国人民银行成都分行何乐、李思颖译」

文章｜《中国金融》2021年第21期

气候变化最近成为各国中央银行的重要议题。面对世界各地频繁发生的大规模自然灾害，应对气候变化已是人类社会一项紧迫的优先事项。在此背景下，各国中央银行遵循自身使命作出必要反应显得越发重要。

气候变化的外部效应

气候变化是一项全球挑战，其对人类现在和未来的社会经济活动正在产生深远影响。如果公司和家庭部门没有重视温室气体排放问题，温室气体排放过多将不可避免，全球气温上升和大规模自然灾害将日趋严重，最终造成巨大的社会和经济成本。这便是经济学中“负外部性”的典型例子。关键在于，温室气体过度排放不仅影响单个国家，而且会牵累其他国家。此外，当下过量的温室气体排放必将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因此，如果要克服这种外部性，就必须采取全球性的措施，面向未来持续努力。

国际社会的各类团体组织应该为地球的未来采取负责任行动。企业一直在主动采取措施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同时通过环境信息披露和其他方式承担起对投资者和消费者等利益相关者的责任。金融机构同样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支持企业开展绿色低碳经济活动。消费者则更加注重环境问题，如使用可重复利用的购物袋和节能电子产品，以及购买电动汽车等。

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的政策方面，政府和立法机构发挥了重要作用。许多国家一直在制定温室气体减排目标，并向社会发出将温室气体排放减少到社会最佳水平的倡议，开展法规审查或引入排放交易和碳税等碳定价机制。通过出台相关法规，应对气候变化的成本将明确体现在企业和家庭的决策中。日本政府已宣布，将在2050年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和碳中和的目标。在其“绿色增长战略”之下，日本将制定以脱碳为中心的增长政策，包括开展碳定价等。通过公司和家庭的积极行动以及政府的政策推动，将最初未得到重视的气候变化外部性逐渐在经济决策中予以反映和“内部化”。

国际金融领域的气候变化应对

近年来，气候变化不仅成为中央银行行长会议的主要议题，而且也是各种国际论坛和组织的重要议题。G20金融稳定委员会(FSB)框架下的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于2017年发布了关于气候相关全球财务信息披露的正式报告，对全球气候变化应对提出政策建议。全球范围，接受相关建议的公司数量不断增加，而日本拥有遵循TCFD建议的最大规模公司群体。同样，在2017年，中央银行和监管机构绿色金融网络（NGFS）正式启动，推动各国中央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交流探讨气候变化应对。2020年，基于情景分析可以有效评估金融系统气候风险的观点，NGFS发布了第一套气候变化应对情景分析。目前，部分中央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已使用NGFS情景分析方法对本国金融系统进行分析。七国集团（G7）和二十国集团（G20）一直在讨论将气候变化作为主要议题，如基于TCFD建议推动公司开展财务信息披露的必要性，以及金融体系情景分析的重要性。东亚—太平洋(601099,股吧)中央银行行长会议组织(EMEAP)也在认真讨论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由于亚洲二氧化碳排放量约占全球的一半，也是最容易遭受洪水等气候变化影响的地区，因此亚洲的决策者对气候变化应对更加关注。

各国中央银行也在不断加大气候变化应对的研究力度。英格兰银行通过情景分析，定量评估了气候变化对金融系统的影响。从2020年开始，英格兰银行根据TCFD建议发布了与气候相关的财务披露报告，并考虑“绿色化”其货币政策工具——公司债券购买计划(CBPS)。欧洲中央银行不仅对欧元区金融机构进行情景分析，而且还决定制订全面行动计划，基于最新的货币政策战略审查，将气候变化应对纳入政策框架。2021年，美联储成立了两个委员会，分别从微观审慎和宏观审慎的角度评估气候变化对金融机构和金融体系的影响。这些行动表明，国际组织和各国中央银行都在针对气候变化的挑战作出积极反应。

中央银行的使命与市场中立

气候变化在中长期对经济活动和金融发展将产生巨大影响。中央银行的使命是实现价格稳定和确保金融体系稳定，而支持私营部门应对气候变化有助于长期宏观经济稳定。从经济视角来看，一方面，气候对经济活动的影响越来越大，如自然灾害导致供应链断裂，高排放行业的投资和就业减少对经济活动造成中长期下行压力；另一方面，气候变化也带来新的机会，如增加与新能源行业有关的投资。因此，对金融系统而言，评估物理风险（physical risk）和转型风险(transition risk）十分关键。物理风险是指由气候变化引发的物理现象（如大规模灾害、海平面上升等），给企业和家庭带来的风险；转型风险是指在迈向碳中和社会过程中，政策、技术和消费者偏好的变化对企业和家庭造成经济影响的风险。这两种风险都可能从质和量两方面改变金融机构的投融资行为，从而对金融体系产生不利影响。

中央银行的气候变化应对将以多种方式影响社会和经济。在政策操作中，中央银行强调调控宏观经济，而尽量避免介入微观层面的资源分配。但当中央银行通过常规或非常规货币政策购买资产、提供资金时，不仅会改变宏观利率水平，还将影响个别金融资产的相对价格。因此，在讨论中央银行政策影响时，应当将市场中立纳入政策考量。聚焦到气候变化议题上，社会更希望中央银行为那些在投融资行为中考虑了“负外部性”的私营部门提供资金支持。随着整个社会付出更多努力应对气候变化造成的负外部性，中央银行为符合全社会共识的经济活动提供支持，即被解释为广义的“市场中立”。不过，中央银行应尽量避免干预具体的社会资源分配。

日本中央银行采取的应对策略

日本中央银行积极参与气候变化的国际讨论，加强与金融机构的对话，搭建内部组织框架，成立“气候变化应对协同中心”（the Climate Coordination Hub）。2021年7月16日，日本中央银行发布了《应对气候变化战略》，提出了一系列应对气候变化的措施。根据《应对气候变化战略》，日本中央银行决定引入新的资金支持措施（fund-provisioning measure），为金融机构应对气候变化的投融资行为提供资金支持。日本中央银行认为，这项政策综合考虑了前述提及的市场中立，并体现了避免直接参与微观层面资源分配的原则。在货币政策方面提供支持应对气候变化的新举措，使中央银行更加灵活地应对多变的外部环境。

欧元区中央银行正在研究，在某些特定规则下，如购买公司债券和处理合格抵质押物时，是否应将气候变化因素考虑在内。就日本的情况而言，鉴于气候变化的指导原则和界定标准还在研究中，政策制定有必要按照市场中立原则照顾多方诉求。按照日本中央银行新的资金支持举措，金融机构可以自行判断哪些投融资与应对气候变化有关，从而可以灵活响应企业资金需求。日本中央银行可以就金融机构信息披露提出要求，从而有效规范金融市场秩序。这项新举措可以通过货币政策传导助力企业和金融机构的气候变化应对。

气候变化通过“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影响金融机构的商业行为，进而影响整个金融系统的稳定性。金融中介的稳健运转对整个社会经济脱碳（decarbonizing）十分重要。日本中央银行积极支持金融机构识别和管理气候风险，以维护金融系统稳定，促进金融中介平稳运行。近年来，企业和金融机构在应对气候变化上作出了很多努力，但仍然面临气候变化导致的温室气体排放变化、大规模自然灾害、技术创新等不确定性。鉴于企业在商业活动和投资过程中面对各种不确定性，金融机构应该对此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

通过现场检查和非现场监督，日本中央银行可以深入了解金融机构如何应对气候变化的金融风险及其与企业客户的脱碳合作。在这方面，对气候变化相关金融风险的量化评估十分重要。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都越发意识到，基于气候变化及其对经济影响的具体假设，情景分析在评估风险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开展NGFS等工作的同时，日本中央银行正与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FSA）合作，针对大型金融机构试点情景分析。日本中央银行鼓励金融机构在TCFD建议的框架下进一步加强定性和定量的信息披露，这一要求已经被纳入修订后的日本公司治理准则。

日本中央银行举办了气候相关金融风险国际研讨会，发布了有关研究论文，并将继续从经济活动、物价、金融市场、金融系统等方面深入分析气候变化如何影响宏观经济，加强与气候相关的数据收集工作，改进分析工具，以更好地监测和识别风险，同时对金融市场和基础设施的功能进行研究，寻求解决支付系统和金融市场基础设施有关问题的方法。在金融系统方面，日本中央银行与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FSA）密切合作，在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FSB、NGFS等平台上建立应对气候相关金融风险的国际框架。关于数据缺口，日本中央银行将与金融机构和监管部门合作提出政策建议，提高评估气候相关金融风险所需数据的可得性。通过与其他中央银行合作，日本中央银行大力推动绿色债券等气候金融产品发展，并投资EMEAP发起的亚洲债券基金，支持日元占主导的亚洲债券市场不断壮大。下一步，日本中央银行将与其他国家中央银行及有关部门一起，扩大亚洲债券基金的投资范围，并将按照安全性高、流动性强的标准进行外币资产管理。鉴于全球市场绿色债券发行量呈上升趋势，日本中央银行将在现行管理原则下，更多购买政府及其他外国机构发行的外币绿色债券。

迄今为止，日本中央银行在节能减排方面作出了大量努力，以达到中央和地方政府设定的目标，并继续完善可持续性方案以应对洪水等灾害威胁。特别是在对外沟通方面，日本中央银行将按照TCFD建议开展自身环境信息披露，并在气候变化议题上加强与公众的沟通交流。为建设中央银行对外沟通的有效平台，日本中央银行官方网站最新上线了气候变化板块。

结  论

气候变化对经济活动、物价、金融系统的影响是高度不确定的，并随时间推移而发生改变。在某些具体指导原则上，不同国家和国际机构需要加以讨论并假以时日达成共识。当下，企业和经济活动脱碳产生的影响可能会反映在不同金融资产的价格形成机制中，但是坐等具体指导原则和思路明确只会进一步延迟对气候变化这一全球紧急事务的反应。因此，中央银行应对气候变化的策略应该是边做边学，即先采取一些必要措施，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本文摘译自作者2021年7月27日在日本记者俱乐部发表的题为《日本中央银行气候变化应对策略》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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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