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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到就是赚到”、“存款多多,利息多多”……近日,在多位民营银行行长及员工的朋友圈中,密集出现了此类文案及存款产品链接,有的3个月存款年化利率可达4.30%,1年期存款利率可达4.60%。
“我们最近要求员工转发产品链接到朋友圈来吸引存款。”一家民营银行高管告诉作者,在互联网存款被各大互联网平台下架后,银行面临一定的流动性压力,不得不通过多渠道发力稳住存款。
1月15日,中国银保监会、中国人民银行联合下发通知,明确商业银行不得通过非自营网络平台开展定期存款和定活两便存款业务,包括但不限于由非自营网络平台提供营销宣传、产品展示、信息传输、购买入口、利息补贴等服务。这意味着,京东金融、支付宝等互联网金融平台将彻底告别银行线上存款产品。
就在一个月前,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稳定局局长孙天琦在第四届中国互联网金融论坛上称,第三方互联网金融平台销售银行存款产品的业务,属“无照驾驶”的非法金融活动。
三天后(2020年12月18日),支付宝率先下架互联网存款产品,随后京东金融、滴滴金融、陆金所、360你财富、度小满金融等互联网金融平台相继跟进。一夜间,存款产品在互联网金融平台上无迹可寻。
在互联网存款遭“封杀”后,投资者的理财需求该在何处安放?
作为个人投资者,陈栋不理解,互联网存款为什么会被下架。
“从投资者角度来看,互联网存款没有风险。中小银行获得了开展业务所需要的存款,又给居民提供了安全可靠的投资回报。”某民营银行高管李磊表示,“但从金融监管部门来看,维护金融安全和金融市场稳定却是必须考虑的事情。”
李磊指出,自2019年以来,个别中小银行偶有风险事件发生。这些原本在当地揽储困难的银行,在互联网平台上打着“存款保险”的旗号,快速吸收到大量存款。“互联网平台为了利益,在接入合作银行时不加筛选,尤其个别银行已积累了一定的风险,不良率居高不下。”
孙天琦在上述论坛上指出,部分地方银行通过互联网金融平台得以从全国吸收存款,从负债业务看已成为全国性银行,突破了地方法人银行经营的地域限制。有银行的平台存款占其各项存款的比例达83%,且主要是异地个人储蓄存款。平台存款的跨地域属性增加了风险的外溢性,加大了处置难度。
据开源证券测算,开展互联网存款业务的相关银行,其存款规模在银行业占比约4.1%。
“整体规模不大,但开展互联网存款的中小银行众多,如果放任个别高风险中小银行激进扩张,会埋下较大风险隐患。”李磊指出。
中银国际金融研究所研究员熊启跃对作者表示,互联网存款在会计考核上属于一般性存款,但线上存款的稳定性比一般存款差得多,容易粉饰银行的流动性指标。此外,互联网平台代销的理财产品并不受存款保险保护,但容易被投资者混淆。
李磊指出,互联网存款来自分散个人,期限短,给银行的资产、负债久期(持续期)管理带来挑战。民营银行以消费贷款、小微贷款为主,贷款周转速度较快,流动性风险相对可控。但如果城商行、农商行将互联网存款投放到中长期的房地产开发贷、按揭贷款,则容易引发流动性风险。又或者个别中小银行靠互联网存款“借新还旧”,则会不断积累风险,窟窿越滚越大。
存款作为最基础的金融服务,受到最严格的法律保障。我国自2015年5月1日起施行《存款保险条例》,明确最高偿付限额为50万元。
2020年11月,包商银行进入破产程序。据财新报道,包商银行清产核资结果显示,其窟窿高达2200亿元,但储户在包商银行的储蓄存款并未受到损失,央行、银保监会和存款保险基金对个人储蓄存款本息全额保障。
“实践中可以看到,国家对存款的保护力度很大,个人存款本息得到全额保障。但背后是公共资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李磊指出,个别高风险银行通过线上激进扩张,一旦出现风险,最终买单的是整个银行业。
“部分高风险银行通过互联网平台吸收存款,饮鸩止渴,流动性隐患突出。”孙天琦也指出,部分银行存在滥用存款保险50万法定偿付标准的问题。
央行管理的存款保险具有早期纠正作用,可以在事前防止金融风险的积累和扩散。央行在《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0)》中指出,截至2019年末,存款保险已对503家投保机构采取早期纠正措施。其中,采取补充资本措施的437家,控制资产增长措施的219 家,控制重大交易授信措施的138家,降低杠杆率措施的41家。
中小银行对互联网平台感情复杂。
“我们做过测算,如果靠员工拉存款的话,成本约为(存款余额)百分之一。通过互联网平台吸收存款的导流费用约为千分之三。在互联网平台拉存款的效率更高,成本更低。”刘鹏介绍,传统模式下揽储,每个银行网点每年要背负上千万元的运营成本不说,还得靠米面油等赠品吸引客户。
但另一方面,互联网平台也推高了中小银行的存款成本。
李磊告诉作者,以某接入数十家银行存款产品的互联网金融平台为例,在产品展示页面存在“竞价排名”。想排在显眼的展示位,银行要付出更高的流量费。加上投资者只看利率高低,忽略对银行资质的判断,加剧了中小银行推高存款利率的恶性竞争。
孙天琦指出,平台销售的互联网存款1年期利率最高为2.25%,3年期4.125%、5年期4.875%,均已接近或者达到全国利率自律定价机制的上限。
实际上,多家银行的互联网存款1年期利率已达到4.6%。
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在1月8日接受新华社采访时提到,加强对互联网平台存款和异地存款的管理,维护存款市场秩序,稳定银行负债成本。
刘鹏和李磊均指出,监管部门正着力引导贷款利率下行,推动实体企业融资成本下降。而高成本的存款需要匹配高收益的贷款,监管担忧这会推高企业贷款成本。
刘鹏指出,一些中小银行经营能力以及科技投入不足,在获得大量存款后,往往又通过互联网平台开展联合贷款,银行沦为互联网平台的资金通道。
2020年7月,银保监会印发《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管理暂行办法》,要求商业银行独立实施授信审批、合同签订等核心风控环节,不得外包,并要求商业银行加强平台集中度风险管理。在互联网贷款被规范后,互联网存款规范也被提上议程。
“一些小银行无论存款还是贷款都过于依赖互联网平台。一旦互联网平台业务进行调整,银行业务会受到较大冲击。”刘鹏表示,“这不是监管部门希望看到的。”
此次互联网存款集中下架风波中,影响已经有所体现。某民营银行员工告诉作者:“下架太突然了,(平台)没有跟我们协商,搞得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对流动性也造成了一定压力。”
“中小银行应该适时收缩规模,减少对高息负债的依赖,围绕支持当地的业务模式开展业务。”熊启跃表示。
互联网存款下架之外,六大国有大行也宣布,自2021年1月1日起,提前支取存款产品,计息方式由靠档计息调整为按照支取日活期存款挂牌利率计息。
这意味着,银行存款利率还将进一步下行。
“太低了。”1月18日,郭飞下载了某互联网银行APP希望购买其存款产品,当看到其半年期存款产品年化利率为3.8%时,他表示难以接受。2分钟后,他卸载了该行APP。
“现在老用户还能买,且买且珍惜吧。但银行存款利率肯定会越来越低,受限制越来越大。”某大型互联网平台业务负责人对作者表示。
不断走低的存款利率,正在将居民储蓄逼进基金、股票等其他投资领域。
曾热衷购买存款产品的银行人士张雷,在2019年末投向了基金的怀抱。“存款、银行理财收益都不到4%,不如买基金、股票搏一把。”
2020年,张雷购买的股票型基金综合收益率超过30%。于是,在收到2020年终奖的当天,他将十多万元悉数认购了股票型基金。
李丽也终于觉得,炒股不如买基金。过去多年,喜欢听消息买股票的她操作屡屡失误,被朋友们调侃是“反向指标”,2020年重仓的一只股票更是在亏损50%后“割肉”。而她在一年半之前认购的一支基金,收益率已经超过70%。
公募基金的赚钱效应正吸引越来越多的存款流入。据Wind数据统计,2020年基金发行规模超过3.1万亿元,刷新基金发行历史纪录;截至1月19日,2021年新基金募集规模已接近2400亿元,相当于每天都有超过100亿元资金涌入基金。1月18日发售的易方达竞争优势企业基金更是遭资金抢购,该基金募集上限为150亿元,但约有2400亿元资金认购。
瑞银中国策略主管刘鸣镝在1月11日举行的大中华研讨会上表示,据瑞银测算,2020年底内地居民在基金、保险、直接股权领域的资产配置比例为17%,到2022年底有望达到19%,配置总规模达到16万亿美元,总额增加4万亿美元。居民资产结构调整带来的新增资金,有望助力股市上行。
这正是监管部门的引导方向。银保监会在2020年初发布的《关于推动银行业和保险业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发挥银行保险机构在优化融资结构中的重要作用,多渠道促进居民储蓄有效转化为资本市场长期资金。
证监会在安排2021年资本市场工作时也提出,增强财富管理功能,促进居民储蓄向投资转化。
“安全性、收益性和流动性越来越难兼得,要么接受收益率下降或者拉长投资期限,要么接受不再保本的事实。”某股份行资深理财经理对作者表示。
(文中陈栋、刘鹏、李磊、郭飞、张雷、李丽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