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林桔
编辑丨董力瀚
来源丨投中网
“这个 deal 想做就不要砍价。”
计划发给快手的TS在投资团队内部迟滞几天,林欣禾表达了不满。
DCM投资团队确实感到疑虑,但不是无来由的疑虑:合并不久的创始团队,初露头角的数据,当时看来偏高的估值要价——DAU刚几十万,“在移动互联网产品和流量红利充足的2014年,这样的数据也挺常见”。
1500万美元投资额度在VC阶段不算小数目。这是2014年,DCM新募集的第七期基金3.3亿美金,单个项目的平均投资大约700万美元。
在此之前,快手的两轮融资均来自五源资本,共160万美元。2014年,从gif工具转型短视频社区,快手主动寻求估值6000万美元的融资。与DCM面对面之,快手已见过一轮VC,被普遍认为“太贵”,已有机构开出价格,但比快手的叫价低不少,约4000万美元。
据DCM董事总经理魏萌回忆,“Hurst(林欣禾的英文名)特别坚决,追问大家在犹豫什么,他说要马上签下来。”
这让她笃信林欣禾“非常懂快手的价值所在”。这是个合理的推论,因为创办DCM之前,林欣禾曾是新浪的联合创始人,也做过微博,深谙社交媒体,当时快手看上去正像是个“视频版微博”。
2014年6月,DCM领投了快手B轮融资。得知DCM签了之后,还有一家大基金直接加价50%(估值)来抢。“我们把CEO‘摁住’,(才)没有让抢走。”
但没想到,在林欣禾那里我听到了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情绪截然相反。
他全然否认对快手“研究透了、看懂了”这种说法。坐在会议桌对面,林欣禾说“都是事后诸葛亮,我哪里有那么聪明。Sara(魏萌英文名)问我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产品)有点怪,跟宿华聊过,就是好奇。”
投了以后呢,就——“唉”,他摆了扶额叹气的姿势。
“在没有直播打赏之前,快手是一块钱收入都没有,还烧很多钱,烧到VC都觉得说,‘哇塞,这个月又要500万美金的贷款’。”
“我当时脑子里YY的商业模式是短视频广告。不过就连这个还不好意思和投委会说,当时的memo里面根本没写变现潜力,只在‘Risk and Concerns’里面提了一句‘变现能力是个风险因素’”。
魏萌记得,关于变现,当时memo里的说法是“一旦你有了流量,广告主就会找上门”。
也就是说,快手的变现,根本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林欣禾的说法是:直到映客证明了直播可以赚钱,快手才开始赚钱。
当然,快手今天远不止是“靠直播赚很多钱的APP”了。
资本市场上,它是价值1793亿美金的短视频巨头;在移动互联网上,它是用户体量庞大、流量惊人的巨型平台;在产业端,它是电商这个现代化商业模式变现的重要端口;在年轻人里,它是最有代表性的青年文化聚集地之一。二月份的第一个周五,这家公司在港交所上市,开盘股价涨了194%,市值达1793亿美元。DCM是快手第二大财务机构股东,占股7.6%。按此计算,DCM账面回报达136亿美元。
这是这家VC在中国成立15年以来,投资回报最多的项目,也是林欣禾的第三个单笔超十亿美金回报项目(他在唯品会、58同城的单笔回报也都超10亿美金),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回报超过50亿美金的项目,甚至目前账面回报超过100亿美元。这里我们有必要定义一下“100亿美金”的概念:它是可以对标Benchmark投资Uber的回报、载入风投历史的数字,高于高瓴投资京东,是被朱啸虎形容为“难度非常非常高”的成绩。
考虑到DCM团队是一个规模在8人的“精尖工厂”,在过去连续投中快手、唯品会、58同城、满帮、康龙化成、丁香园、好大夫、乐元素、Musical.ly、神策数据、豌豆思维——最早的追溯到中芯国际——等精品项目,这是一个可以大讲特讲且未完待续的故事。
林欣禾却只从“奇怪”的角度来阐述自己的成功——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整个中国的风险投资行业,DCM独树一帜地保持着高回报,但成功之道又如此抽象、难以琢磨。
长久以来,DCM团队的故事也只在圈内流传,没有频繁的公关报道。林欣禾讲不出成功的金句,反倒把“成功是绊脚石”、“不该我赚的钱不去赚”这种又自省又奇怪的话挂在嘴边。他回避谈“成功”,说自己“能力那么强的话,就去做政治家了,不再浪费时间做投资”,但他分明是福布斯Midas List(全球最佳创投人榜)100人上的老面孔。
林欣禾说害怕“成功”。因为这会伤害他的方法论。他总说自己“非主流”——一个亚裔在美国做了最早的中文网站(新浪前身),在中国把新浪带上市,又一脚跨到资本圈做了15年投资——他还“把自己作为方法”:非共识非主流的东西,会让他感觉怪,会好奇。快手只有8秒“很怪”,唯品会做抢购“很怪”,58同城的人海销售战术“还是很怪”。“奇怪的地方问题多,解决问题的方法比问题多,解决问题的方法带出投资机会。”
从创办新浪到投资上的成功,林欣禾早已不属于“非主流”人群,相反,他本根是财富自由的企业家、顶级的财务投资人、行色匆忙的精英人士。早几年,林欣禾被人群和资本推动着向“中国土豪”一路狂奔,穿西装、喝茅台,可这几年他又开始“非主流”:减肥、染发、抛弃西装,有数不清的五彩斑斓的衣服。
“我是跟大家说可以抄袭我的非主流方式,但很难做到。因为你周边的朋友都是主流的,你自己也是主流,你很难跳出来。”——即使在中关村创办新浪,又搞了十几年风险投资,如今林欣禾说起话来,还是带着浓浓的台湾腔。
多年来,手握话语权的林欣禾牢牢地把自己定义在“非主流”的位置上,很大程度上这也决定了DCM的投资方法论。在讲究覆盖、讲究竞争的风险投资行业,DCM异类得明明白白:进驻中国15年的美元基金,募投管退处处克制,有一套缜密的概率论,让“投中的运气”掉落设定的范围里,过去3年,DCM给LP的账面回报超过了22亿美金。据称2014年募资的3.3亿美元基金,总回报超过42倍,是全球回报率最高的基金之一。
本文只撷取一个核心问题来讨论:那套“奇怪”的方法论,究竟是如何驱动这家“奇怪”的基金贯穿了中国科技互联网的15年,并持续取得成功的?
把自己作为方法
DCM北京办公室位于东长安街1号的东方广场,那里常常被称作北京的“城中之城”。
不用怀疑,中国人取名一定会有时代背景。1990年代建成的东方广场取名于合作方之一东方海外。广义上的东方ORIENT,指的亚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亚洲”二字,还指向了十几年前进中国的美元资本,比如你总能看到带有“亚洲”字样的基金名字。2006年从美国硅谷到北京的DCM,办公室便选址于此。有意思的是,东方广场的另一个合作方李嘉诚,便是借着这个项目,打开了在内地投资的大门。
15年后,DCM迎来快手IPO。
说来稀奇。此时回溯快手背后的投资事件,DCM不是入场最早的,也不是下注最多的,甚至在B轮的当口,DCM都不是第一批接触公司的机构。但偏偏他们投得“最准”,在快手爆发前夜投得最多。
“爆发前夜投得最多”,就风险投资的价值观来说,算是至高褒扬的一种了。
问题是:DCM怎么做到的?
先说结论:DCM投资快手赚取几十亿美金的秘密,就藏在林欣禾漂染的满头金发里。
话从头说起。
先重新审视2014年的互联网,其时,“短视频”的概念是3-5分钟,与之相对的,是以长视频为主场的爱奇艺、腾讯视频和优酷土豆。在这个赛道上,当时的快手并不显眼,令市场上的投资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美拍和秒拍。
见完宿华后,林欣禾坚决要投快手。决定投资前,他问了宿华三个问题:为什么是8秒?为什么没有私信?为什么他40多岁的司机在快手发视频没人点赞?
宿华的回答十分干脆,“8秒是降低创作门槛,减少专业创作者的涌入,让更多普通人能够在社区里被看见和认同;做短视频内容的创作和消费社区,希望用户时间花在内容feed里,所以先不做私信;快手主要是13-17岁左右的用户群体为主,流量不会优先给40多岁的用户。”
8秒的视频内容短到难以创造价值。它们有时是下雨天、有时是一个车子过去喷得人家满脸都是泥、有时是一只猫跑来跑去——“毫无商业价值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笑。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段子。”产品上的各种规定把快手限制在一个很窄的范围。但这也调动了林欣禾的神经。
“非主流”和“反共识”,一直是林欣禾的方法论。
比如唯品会。2011年,在遍地电商,强调即逛即买时,唯品会却做“抢购”,设定购物的时间——早一分钟不行,晚来抢不到。“很奇怪的事情。”林欣禾说。结果,DCM连续两轮投进去,一路撑到唯品会上市,带来了超过10亿美元回报。唯品会也成为DCM的代表作。
如果非要追溯林欣禾的方法论根源,那么源头起于新浪。
上世纪90年代,“在美国长大,说着蹩脚中文的台湾人”林欣禾创办了新浪网前身,2000年新浪在纳斯达克上市,一时无二,是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中文门户网站。这是林欣禾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巨大的成功”,也是他以非主流的身份穿越窄门的高光时刻。
普利策获奖者阿列克斯·提臧曾经这样写过,亚洲男性在1990年代的美国,是“象征性灭绝”——比如,200万亚洲人在纽约,几乎没有出现过在以那个城市为故事场所的《欲望都市》里。林欣禾成长在那个时代的美国,一个非主流的亚裔男性,从此成了财富自由的少数派,是“主流”会青睐的群体。
“我在新浪尝到甜头。其实窄的市场也许是创新的开始,不是第一天就被大众所用,都是一个小众开始,然后慢慢扩大,人家才会看得到你。”林欣禾说自己好像一直处在促狭的空间里。但在那里,他找到了他的“窄门”。边缘感带来了困境,也附带了走出困境的武器。时至今日,他乐于把“非主流”挂在嘴边,把“非主流”当做方法,把自己当做方法。
所以,从一开始林欣禾就觉得快手的用户容易理解。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愿意做一些夸张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直到现在,那一头金发证明他依然如此。所以,选择从一个相对垂直、被忽视的人群视角切入去理解快手,这是大部分人无法看到的价值。
但还有更进一步的问题摆在这。反共识、非主流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是这样,按图索骥,都找违反市场共识的项目不就好了?
所以反共识是基础,基础之上需要的是经验。
林欣禾的“非主流”之所以不可复制,是要追溯到个人成长以及创业经历上。首先要承认不懂、不确定的部分,然后,用身份的疏离感、新浪成功带来的阶级变化塑造的方法论寻找确定性,这套方法继而又在快手、唯品会、58等三番四次的“反共识”投资成功中得到验证。“我跟我同事我说你不能模拟我,因为我是一个非主流的人。”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个人经历不同,境遇不同,经验不同,价值也不同。
基础之上是经验,经验之上,还需要一点点勇气。
“怪的东西,就是你决定敢不敢赌,有没有勇气。要赌,就大赌。”林欣禾说,“最漂亮姑娘都是跟着敢邀请她的那个男人跳舞。”像是意气用事的激情说法,顽童式的心态,是遵从愿赌服输,还是自信?这要从DCM整体的方法论说起。
高人效的精品投资
林欣禾会谈普适的投资方法论,“要投中项目的转变点。”
可就像前文所说,这话听起来是普适的方法,可换一种解读方式的话,它其实是“至高”的标准。
“像火箭一样有三个stage,才能摆脱地球引力,打进月球。投的时候应该是在stage 1、stage 2、stage3。那,一刹那投,中间投都有一点点浪费钱。你不知道下一个总转变点在哪里,中间投都是跟风。”他说。
怎么确保投中转变点?
首先要厘清一个基础问题:在投资的当下,你究竟能不能预知对错?
“在你投的那一刹那,你当然是不知道未来的,你不知道自己看对看错,适合你知道,对错你不知道。“
对林欣禾来说,DCM就是圈定好足够小的、“合适”的范围,子弹打出去,确保最大概率打中靶心。
“DCM做的案例数量不会太多,但是在单一项目方的钱足够多,因此占股比较大,回报也比较可观。“这样,花的时间就更有价值和意义。”魏萌2014年加入DCM,由她经手的项目有快手、Musical.ly、探探、脉脉、Blued、神策数据等明星公司。
DCM一年的投资项目在10 个左右,每人每年可投1-2个项目。“每年我们希望一个deal可以分配至少3000万美元。”魏萌告诉投中网。按2020年新一期募资的基金规模,其中6亿美元放在中国,全部投完,20个项目即可。6人每年看中1-2个项目,2年就可以投完这一期基金。
这么做的好处是对项目深度融入。集中在一个项目里投入相对多的钱,获取董事会席位,对项目的成长有充分的影响力。
不做被动的投资人,一边可以视为一种立场和愿望,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策略。合伙人赵磊告诉投中网,DCM希望扮演重要的角色:在公司里的股份比例足够高,比较积极参与公司的战略制定,跟创始人密切沟通、合作,在关键时能协助公司做出判断和选择。
以货车帮为例,这是赵磊2014年加入DCM的第一个投资案例。2015-2016年的两年间,从货车帮的A轮融资开始,DCM曾多次投资货车帮。2020年满帮新融资17亿美元,估值接近120亿美元。DCM则在2年前,从货车帮和运满满刚合并——估值60多亿美元时已退出。
赵磊告诉投中网,考虑到两家公司合并后,股份稀释,加上原来熟悉的团队逐步离开,DCM也选择退出。在合并前,作为能“话事”的股东,赵磊还和货车帮CFO飞到东京去见软银的孙正义,从而避免这位大买家合并前单独投资其中一家公司。
不甘于做被动的投资人,主要还是来自林欣禾的影响。他曾和58同城的创始人姚劲波因为意见分歧而一度“吵架吵到一年不说话”。
“不理睬”的原因是,58想做团购,林欣禾坚决反对。2010年千团大战时竞争白热化,迫于找到商业模式的58同城加入其中。林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做团购会伤害58原核心业务,与姚劲波想的不一样,团购的群体和买信息分类的群体不会是同一批人。
“但企业家有把尚方宝剑,有分歧的时候,他一定会觉得你(投资人)没有在前线,是纸上谈兵。吵了以后就没话说了,所以等于不说话。”林欣禾说。
58做团购后烧更多钱,只好继续融资,如此恶性循环。2012年的一天,58一位高管私下打电话给林欣禾,表示要放弃团购。“不做团购了,这个季度会break even(收支平衡)。”
第二天开董事会,姚劲波一眼看到林欣禾,笑了。6个月后,砍掉团购的58宣布上市。
林欣禾讲述这段经历时,觉得当时站出来反对非常有必要。“做投资人要有增值服务,不只是钱的供应商。”
DCM克制,但强调必要的主动权,认为这能决定其投后价值服务质量。因此,把投资数量固定在范围里,也是为了做好投后工作。
但DCM的投后服务近似“机械化”。VC行业的投后服务竞争到什么程度了?有些风险投资机构,甚至会为企业家及其亲属提供最顶尖的医疗保障,DCM依旧专注公司定期的运营或财务数据。为了争夺投资案例,其他基金管理人都热衷于讲如何帮助企业家的故事,而林欣禾仍然十分强调“投后管理”的概念,“必须跟管理层维持一个非常透明的沟通”。
“最起码‘死’你也知道怎么‘死’的”。
能称之为特别的,还是林欣禾的沟通方式。2020年他跟CEO们的沟通方式是“散步会”,每人每个月都有机会和他走一次路谈一谈公司近况。“最近走路时,跟几个公司谈方向的改变。这对我来讲,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发现。”
DCM投资逻辑像统计学,也像一张网,将投资做了网格化管理。在这张网格里,他们把风险放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最大量地投钱进去。“子弹一打出去,你改变不了方向。对错你不知道,看到适合的时候你就赌。你可能会不成功,可能会全军覆没,但是成功了,你就很成功。”林欣禾告诉我。
但做投资只有理论和观察,就够了吗?
梳理DCM这些年的变化,它丰富投资基因的方法是:招募专注某一领域的专家。2001年投资中芯国际后,DCM基本没有再投过技术相关的项目,直到2016年的Pony.ai。这是投资副总裁白楠进入DCM后投的第一个项目。因缘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的专业背景,白楠很早接触无人驾驶。加入DCM之前,白楠在硅谷机器人创业公司RoboteX工作过5年。
沉浸多年,他深知自动驾驶技术的重要性,并判定这一领域必然会涌现出众多优秀的中国公司。得益于经验和领域资源,白楠在技术应用程度的理解、技术牛人网络、团队配置都比较了解,从纯自动驾驶技术、工程结合度、团队以及商用空间等多维度判断中,最后他选择押注在提供自动驾驶解决方案的一家公司——Pony.ai。又先后投资了RPA领域的弘玑Cyclone、专注于AI制药的星药科技、AI工业视觉领域的阿丘科技。
喜欢在投资前深度分析行业的赵磊,加入DCM后,也为投资版图扩充了产业互联网主题,先后投资了货车帮、药师帮、运去哪、找油网、喔趣科技等。
不懂不投,但永远找下一个“阿里巴巴”
林欣禾谈到,为帮助团队成员进入角色 ,专注思考,“think different”,他非常强调让DCM的每个人“都有开枪的机会”,并且愿意投入不菲的成本来支持“开第一枪”。
既然做投资,每个人都需要“开枪”的那一刻,但子弹是有限的。“不是凭谁更大声分配的,我带团队,会让每一个人都放心,都会有子弹。”林欣禾说。
这是完全迥异于中国90%的VC的管理方式,你能看到这背后的差别:相较于上下级的合作关系,林欣禾更加需要同行者。他会花大量的时间与同事解决“相处”。白楠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他决定加入DCM时约定:入职第一年,林欣禾要每月跟他吃一顿饭做交流。
但给机会并不等于降低标准。共享单车最火热的时候,林欣禾否决了这个领域的投资。
魏萌同林欣禾去看过摩拜,看过ofo,都没有出手。林欣禾“看不懂”,也觉得这领域太热闹了。当时怎么个程度呢。去北京768园区见摩拜,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另一位投资大佬正在透明玻璃的会议室里谈着呢。
“他看到了我们,他还在聊,我们在外面排队,他们出来后我们再进去。这个过程,非常尴尬。”魏萌说。
不知道这种火爆的局面会让多少投资人解读为“不可错失”,至少林欣禾对此产生了逆反:投资人都需要排队见的项目,那投资人的价值是什么呢?钱的供应商?这不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他强调,投资人应该是合作伙伴。后来在一次媒体的视频采访里,林欣禾还说自己和共享单车“互不认可”。
“那是在共享单车最热、最鼎盛时,他这么说是非常反共识的。”魏萌说。这个采访视频,很长段时间里一直在DCM北京办公室的门口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今天,林欣禾仍坚守着“不懂不投”的原则,不停说,“成功是绊脚石”,“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他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每天都有人来跟你讲东讲西,但我只有6个人,我不需要做所有的项目,宁愿做1个拼多多,也不要做10个什么公司。碰到时赌一把大的,孙正义碰到阿里巴巴时,一直加码。”他说也会想像孙正义一样,找一个阿里巴巴。
而且,“永远在找”。但更多时候,他还只是林欣禾。“你要尊重VC的偶然性,投的时候不知道它会变成阿里巴巴,只要干了该干的活,就问心无愧。”
拿快手来说,他觉得应该忘记这么高的回报数字。他害怕这个成功阻碍了往后看项目的方式,怕以后有路径依赖,“投了快手,变得不敢再开枪了。”
在资本的贪婪与恐惧无限循环中,他又大谈人生哲学观,觉得人的本质应该是快乐。
对他来说,那个大的项目是新浪, 此后他不再被限制在追逐成功里,投资人是他“退休后”的那个选择。他赌得起,也输得起。
同时认为,一旦(从LP)拿了更多的钱,就会背负着更大的预期,有更大的压力。所以在募投管退,DCM处处克制。
15年前接受邀约时,他不知道VC要做什么。有人跟他说,Hurst,VC赚的钱不多,因为你要分给所有人,但好处是拿别人的钱,两年后人家才知道说你投得好不好,是不是好VC,你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放空”。
“这份工作挺不错了,可以有两年的不需要负责,24个月。我说Good idea。”
老铁没毛病,投资人去染发
“老铁,没毛病!”
黄春生绷紧了脖颈的肌肉,在镜头里大声喊道。去年6月,他在一束聚光灯下做了一场演讲,主题叫《看见》。
黄春生更为人知的称呼是“奥利给大叔”,或者是快手ID “朝阳冬泳怪鸽”。他上传的视频里很多与冬泳有关,也有很多张牙舞爪、动作滑稽的其他视频。每个视频里,他都会说一些正能量的、漫无边际的话,最后突然大喊一声“加油,奥力给!”
黄春生展示了一个普通人所能展示出的最好精神状态,通过起落无定的视频、滑稽的动作和无聊的正能量话语。
快手上很多像黄春生这样的“不正常人”:老八吃播、giao哥、迷人的郭老师……他们行为怪异,表情多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语句,一些偶尔还变成流行语。他们被视作“非主流”。但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他们出现在了更多的平台上,他们逐渐成为不可忽视的“主流文化”。
2020年之后,快手和抖音逐渐为两大短视频平台。快手内容不再只有8秒,用户早全龄化,私信、社交应有尽有。2021年2月5日,快手在港交所敲钟,是第一家上市的短视频公司。曾经的亚文化草根群体,被看见被放大,现在聚集在资本搭台的聚光灯下。
所以某种程度上,快手上“非主流”的普通人,与林欣禾根本是同处一条河流中。
我好奇的问题在于,当非主流成为主流,当奇怪的、个体化的自我表达广为流传,并在时代的河流里全部变成常态。林欣禾的独特性会被冲淡吗?他的方法论会失效吗?
我把问题抛给了他的同事。的确,这几年消费领域、新能源领域、硬科技的变化里,他们“错过了”一些应该看懂的项目,但并不纠结。2020年11月,疫情之后的第一次团队出行,DCM在云南腾冲会议持续了整整三天,主题是关于市场发生的细微变化,提升自我认知系统,更好、更提前的去察觉这些变化。
林欣禾可能很早之前察觉了变化,他表达的方式看起来很无厘头:减肥、染发和放飞自我的着装。
换句话说,林欣禾的应对方式是,从自己出发,向非主流的方向再前进一步。
减肥在三四年前——也是快手逐步成为主流,变成与抖音成为不可绕开的两大短视频平台的时间里,他说是有一天不喜欢镜子里出现的人了。在减肥的经验中,他得出,人的外观改变了,人生看法也会随之改变。
然后是染发,初衷是鼓励20岁的女儿要“不一样”。染发比减肥容易改变人的外观,他也想让女儿体验改变后的不同人生观。他刺激女儿,敢不敢染?
但原本说好染紫色的女儿退怯,反而他像被激发了“叛逆”的开关。先尝试挑染,在黑色头发上点缀颜色,然后就放飞了:红色染过了,现在又成了金色。从前无框的商务眼镜,换掉,白色、黄色、红色框的……轮流来。按着心情,今天穿什么款式的衣服,什么类型的鞋子,再搭配什么颜色眼镜。同事说,有时候会被他自主搭配的“死亡颜色”辣了眼睛。
于是你就看到,在严肃的投资峰会上,平时不修边幅的记者当了主持人都自觉换上正装,林欣禾反而不受约束了。有人看了活动的照片,调侃他像只“花孔雀”。
林欣禾不以为意。他觉得这是训练自己打破陈规思考的方式。“习惯容易造成你看不到创新,所以一天一次打破习惯,一天一次,不要坐同一个地铁,一天一次不要走同样一条路径。”乘坐地铁,很早前也是他可以传授的“绝招””。他通过坐地铁减肥——因为太忙,运动时间有限,才把常规出行的方式换成了走路和地铁,在地铁上看到大家都用手机看视频,有了一些若有似无的顿悟,那是2014年前后,投快手之前,3G与4G交替的时期。
焕然一新的林欣禾再造“非主流”,想再一次把它当做方法。
这位进会议室之前一分钟,还在关注他这天的穿着会不会不够抢眼的投资人,像是寻找真理路上的苦行僧,忽然开窍,于是传授身边的同事,“应该每个人去染发,穿不一样衣服。照镜子时,会想今天要有哪些东西会不一样。”
至于快手,他说忘掉,越讲会越绑住自己,害怕会想每一个项目都要做成快手。“你怕了,你是老大,但你不敢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