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源创业邦专栏清醒观察,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说起县城,很多人认为土、工资低、关系社会、没有发展潜力。
然而,清醒观察考察了山东中部一个普通县城F县,发现F县产业发展平稳,就业机会多,但消费水平却很低,而且人口红利大,人们生活满意度相对较高。
当然,县城也存在关系社会、产业基础和单一、人力资源素质低、信贷乱象等问题,然而那股蓬勃之力却势不可挡。
罗永浩曾说过,我们生活在一个庞大的、远超自己感知力的共同体中。本文希望通过对县城的客观描述,让大城市焦虑的白领看到更多可能。
文 | 特约记者 韩智慧
编辑 | 李翘
县城男劳力年薪10万
一直以来,人们印象中县城的工资都是三四千块。然而得益于F县良好的产业发展,县里男劳力年薪10万很普遍。
46岁的魏刚小学毕业,做过白事师傅,跑过二手车,两年前开始在当地一家汽配厂做焊工,一个月八九千块。
“我们厂有人能挣一万多。”他说,工厂里也有少量女工,“都很能干,三四年就能挣一套房”。当地新房的价格是5500到7000元一平米。
不同于北上广的35岁危机,魏刚厂里工人年纪最大的已经50多岁。
汽配产业是F县的支柱产业,持续了将近30年。每年都有人唱衰,但到现在依旧红火。政府扶持力度很大,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
魏刚厂里的厨师已经快60岁,每天中午给几十名工人做一顿饭,外加给领导做小炒,一个月工资6000块。
除了汽配行业,F县的物流业也很发达。魏刚的儿子小强23岁了,做物流司机,每天就跑一条线,单程40多公里。
小强每天早晨4、5点钟起床,下午1点跑完当天的货,一个月能挣七千多。
再说说另一个农村家庭:
何胜平49岁,文盲,在离家村子不远的工地开挖掘机,月薪8千多。何胜平每天早晨7、8点钟起床,吃完饭去上工,傍晚6、7点钟收工。
他的儿子小建23岁,初中辍学,也在当地汽配厂工作,月薪六七千。小建非常内向,何胜平一度担心儿子的生存问题,但是目前看来还不错。
何胜平的哥哥何胜利51岁,在建筑队上工作搬砖,是真正的搬砖,不是大城市里程序员的调侃,工资一个月七八千块。
“现在物价贵,‘工’也贵,咱们这里一个‘工’都要300块钱了”,何胜利说,他说的一个“工”,是指一个劳力干一天的价格。
何家兄弟的工作一般能干到55岁,年纪再大点,可以换成相对轻松的工种,当然收入也有降低。只要身体没有大碍,60岁之前基本在工地都有活干。
值得一提的是何胜利的儿子小兵,小兵只有16岁,去年开始在一家汽修厂当学徒,1800一个月。“包吃,顿顿有鱼有肉,能学到技术,还能认识一些哥们”,小兵很满意。
他希望在汽修厂干四五年后,自己也开个汽修厂,“现在县城几乎家家有车,很多家还不止一辆,以后干汽修厂还行。”小兵说。
(F县的汽车数量已经相当庞大)
以上两家人,能体现县城很多家庭的情况。
当然,稍微有点头脑的县城人有更多谋生之道,做工业设备租赁、做房产经纪、倒腾二手器械、搞种植养殖、开饭店、做教育等等,据他们透露,基本年收入都能在10万元以上。
至于那些手眼通天做半垄断行业的,比如办驾校、包工程等,就更不用说。
体制内的男性收入也可以,刚入职工资5千左右。有了一定资历,无论基层办事员还是科级干部,工资都在6、7千以上,更何况还有各种隐性福利,比如某些科局子弟可以直升当地重点高中,集体购房价格只有市价三分之二等等。
此外,体制内不少男性也会尝试各种副业。
女性收入低但幸福度高
F县女性也是以初中以下学历为主,不过因为体力以及传统思想的限制,女性去汽配厂工作的很少,有事业心的也少,普遍收入不高。
家住农村的,就去村里或邻村工厂打工,一个月有两千到四千块钱。县城里的,做的最多的是售货员、业务员、餐馆服务员等等,这类工作工资一般不超过五千块钱。少数职业能收入1万左右。
比如,瑞雪在做超市促销员已经快10年,现在工资四五千块一个月。
做健身教练的小齐月薪六千元左右,她的同事有的能达八九千。
给汽配厂做销售的34岁芳芳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像芳芳这样能力强的女性也许在北上广很多,但在小县城非常少见。
县城的90后和95后女性,因为经济负担小,结婚还得了一大笔彩礼钱,她们更喜欢自己创业。开奶茶店、蛋糕店、服装店、培训班、美容工作室、甚至猫咖等“时髦”行业。
但是县城开店同样遵循“二八”法则。在F县的中心商厦开童装店的玉萍告诉我,三年前商厦开业之初,她周围有六七家卖童装的邻居,现在就剩下她一家,一个月利润也不过六七千。
还有F县唯一的一所猫咖店,去年夏天我曾去玩,那里最低消费只需一杯奶茶,但今年春节就关门了。
有的女性生意做的不错。上文中魏刚的儿媳妇23岁的燕子,在一个记账公司打杂。这家记账公司的老板是个29岁的年轻女性,雇了5、6个人,公司服务对象很多都是当地的汽配厂,燕子说女老板最近刚买了两套楼房和一辆宝马。
做了五年医美工作室的小洁,今年在县城开了第一家两层楼的美容医院。医院里美容费很低,普通祛眼袋手术只要2680元,但是成本也低,所以利润不薄。小洁在县城和附近的地级市都有好几套房,最近还在健身教练小齐那里办了张豪华版健身卡。
开培训托管机构是许多县城女性的创业方向,从低门槛的小饭桌、幼儿园,到专业舞蹈、美术、主持、课后一对一等培训机构,这些中专、大专毕业的女老板找到了实现自己价值的途径。
实际上,F县女性大部分没有稳定的工作。尤其农村年轻女性,很多只在家带孩子,或辅佐老公的生意。
虽然县城女性多数并非家中赚钱的主力,但是跟网上流行的鸡汤“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不同,县城女性生活普遍满足感较高,原因大概有几个:
在这里,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占绝对的主流,顶梁柱还是男人。女性不过多参与生产,生存压力相对较小。
其次县城物价和房价都比较便宜,一般家庭月收入能买两平方米的房子。
(F县一家药店,有很多三五元一盒的药)
育儿上,县城基本没有“学区房”,也没有奥数、点招、小升初择校之类的概念。她们的家庭多是靠做生意、打工等积累财富,也见了很多大学生学历贬值的例子,致使她们不那么执着于读大学,相信还有很多生存之道。
当然,富裕的家庭也会在教育上大力投资,但不把其视为唯一的出路。比如郑娟的老公承包工程,郑娟全职在家带三个孩子。她的女儿读初中。
即使请了家教,女儿学习也总上不去。但郑娟表示她并不会逼迫女儿,反倒是女儿自己喜欢学习,还希望将来做老师。郑娟说以后会用家里资源来解决女儿读师范大学、进教师队伍的问题。
F县“高学历”女性主要分布在体制内,占比很少,待遇和同级别男性差别不大。有少量读过大学的女性没有考上编制,退而做体制内的合同工,比如教师和护士,F县医院合同编制的护士一个月收入也有六千元左右,失业的风险也很小。
这两类女性往往“嫁的不错”,再加上收入稳定,工作清闲,生活满意度较高。
人口红利在持续,消费潜力大
7、8年前,县城曾经开了第一家肯德基,但因为当时消费力不足,那家肯德基两三年后就倒闭了。
仅仅几年后就变了样。第二家肯德基是三四年前开的,生意一直很红火。同期开业的还有西式牛排馆、高端早餐店等“高级”就餐场所,价格不比北京便宜多少,但是上座率都很高。
(在一家“高档”早餐店,这份早餐要将近30元)
此外,奶茶店也新开了很多。我留心了半年多,都在持续营业,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来这些店里消费的,要么是打扮“新式杀马特”风格的县城男孩女孩,要么是一两个大人带着两、三个孩子,吵吵嚷嚷热闹的很。
现在全国各处都喊着人口危机,起码目前在F县是不存在的。一家两个孩子是最低配置,三个很常见,四个的也有。
F县早就放开了生育限制,在这里只生一个孩子的人会被视为异类。春节走在街头,到处是孩子,到处是18、9岁逛街的年轻男孩女孩。
以下是春节期间F县中心某宾馆的访客登记册,可以看出,住宾馆的绝大多数都是2000年以后出生的十几岁的少年。
这些年轻人是F县绝对的消费主力,买房、美容、嫁妆、美食、娱乐等,他们都做了大量贡献。
在人口红利和快速城镇化的刺激下,虽然目前F县已经几乎抹平了所有的城中村,盖起了一栋栋二三十层的住宅楼,县城面积也比10年前扩充了足足五六倍,但是房子似乎仍然不够住。
到处继续大兴土木,房价也在继续上涨,三年前一手房4000元一平,现在已经涨到6、7千。
城市新增的人口都需要衣食住行,也催生了很多新的商机,比如一个新小区附近仅仅300多米的街上,我看到了圣安保险、安盛保险、浙商保险等七八家保险公司。
相应地,各种培训机构也增加了,教培机构随处可见。县城对教师管理并不严格,导致教培机构的老师身份模糊。
在线教育线下体验店、高考志愿填报机构等大城市才有的特色教育机构也出现了,我甚至在一家中学附近看到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有朋友告诉我有人拿了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去接活,辅导学习障碍的孩子,一个小时一百多。
F县内的小学,也由原来的第一、第二实验小学,增加到了第九实验小学,而且学校都修的像大学一样气派。
中学也新成立了一所高校的附属中学。不过,根据当地2019年的统计年鉴数据显示,当地初中升高中升学率只有37%,远低于该地级市的平均52%的升学率,当地仍急需加强中学教育。
医疗上,曾经稍显冷清的县医院和保健防疫机构变得拥挤不堪,还又增加了一所和县医院同体量的某附属医院分院。更多人选择开车一个多小时去附近地级市医院看病。
F县甚至还有了专门的体检机构和口腔医院、美容医院这种在F县人看来“有点矫情”的机构。
娱乐上,F县人最大的娱乐仍是购物,随着大量新楼盘的增加,增加了两个购物中心,新小区的沿街门店也很丰富。更有“档次”的休闲,会所和KTV开始增加,电影院也在原来唯一一家公立影院基础上增加了两家商业影城。
F县人甚至开始玩户外和烧烤,生态园也有了好几个。
隐疾,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在县城生活,想过简单的日子很容易。如果要发展事业,就要用到大城市白领最不屑和不擅长的——关系。
其实,关系在任何地方都非常重要,但是在县城尤其关键。随便组一个酒局,局上50%以上的人都能迅速攀为熟人,然后开始劝酒、称兄道弟,许诺以后各自帮衬。在F县经商办事,你会震惊于关系的力量和无处不在。
关系能加快生产交易的流通,也会限制一些机会。对只想靠一门技术实现财务自由的人来说,意味着很难真正在县城“混”好。
其次,随着县城工业产业的发展,各种投机、金融问题开始涌现。早在五六年前,“投资公司”暴雷就送进去一大批人,经过政府的大力打击尤有余孽,现在年息8%~15%的诱惑仍吸引着很多投资者,急需周转资金的人甚至会去借 “10个月翻倍”的高利贷。直到今天,身边仍时不时爆出某某又“栽坑”的消息。
此外,人才仍是F县面临的另一个难题。虽然随着大学的扩招,回乡的大学生也在增加,某科局的一把手告诉我,去年他们单位通过“优才计划”引进了3个研究生事业编,来了就要,不需要考试。在F县的政府网站上也能看到,“优才计划”甚至吸引了几名211毕业生在当地实验小学任教。
但是这仅限于体制内,私企对大学生的诱惑仍不足,因为没有足够多的高端就业岗位。稍有技术含量的,比如上文燕子所在的会计公司,做的都是基础账务,人员基本都是中专或初中学历。还有文化产业公司,也多是需要熟练电脑操作工种。
当然,人才和企业需求到底是谁掣肘了谁,也不好说。
其实,高学历人才回乡后将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是——找对象。县城人普遍21岁左右结婚,23-26岁的大学毕业生在县城是找对象的困难户,尤其女生。《纵横观察》杂志两年前就对这个问题做过深入评论。F县如果想吸引、留住更多的高学历人才,必须在解决他们婚恋问题上多花点心思。
以上这些问题看起来很多,然而哪个阶段的城市没有问题,何止单独县城呢?
结语
县城是城市“发育”的前身,二线城市在奔向“新一线”,县城也在奔向城市。
随着国家的“乡村振兴”计划的实施,城乡进一步的均衡发展,县城和乡村还蕴含着更多可能和商机。
与此同时,县城的生活成本、县城人的生活欲望却比一二线城市低的多。
在访谈过程中,我有时候会有一种荒唐和割裂的感觉。看着小县城人一个个踏实满足地生活、社交,对比大城市的“中产阶层跌落”“互联网人35岁危机”之类的焦虑,会觉得很魔幻,觉得很多人在画地为牢。
生活不止有一种形态,很多人只是被资本家高速旋转的机器裹挟了,无法分心看到更多可能。
我们只有跳出去审视自己的生活,才能发现问题所在,找到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