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是长视频群起围攻短视频的时节。
4 月 9 日,53 家影视公司、5 家视频平台及 15 家影视行业协会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将对网络上针对影视作品内容未经授权进行剪辑、切条、搬运、传播等行为,发起集中、必要的法律维权行动”;
23 日,超 70 家影视传媒单位再度发布联合倡议书,“针对当前网上短视频侵权现象发布具体的维权行动建议和指南”。这份《倡议书》绑定了更多盟友,列出了 514 名支持者的姓名,包括李冰冰、赵丽颖、肖战、杨幂、迪丽热巴、王一博等娱乐明星。
紧接着,影视公司发起的倡议得到了来自一些政府部门的声援。25 日,中宣部版权管理局局长于慈珂称,要“继续加大对短视频领域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坚决整治短视频平台以及自媒体、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未经授权复制、表演、传播他人影视、音乐等作品的侵权行为。”
长视频与短视频之间的间歇性战争早已有之,但如此大规模、有组织的宣战是头一回。#500 余名艺人发声反对短视频侵权#话题迅速登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目前已经获得了 7.9 亿阅读和 4.6 万讨论。
然而,在新闻机构官方账号的微博评论区,大众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讥讽和反对这场行动,并且质疑影视公司的行为动机。一些明星的粉丝甚至将这条话题视为“黑热搜”,开始抗议自己偶像“被利用”。
微博截图
一个事实是,2021 年,中国网民的版权意识已经好于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但这场行动还是没有得到舆论的支持。
这是为什么?
当人们反对“长视频维权行动”时,他们在担心什么?
版权战争可能引起的后果:促生版权流氓,限制二次创作
目前看来,“失去了用短视频批评长视频的权利”是大众最为担心的后果之一。
拥有 103 万粉丝的微博金 V 用户@孤傲与野参与了#500 余名艺人发声反对短视频侵权#话题的讨论,在他的评论区,一条获得了 1.3 万点赞的热评写道:
什么侵权,不过是拿着版权压榨普通消费者罢了。以后平台批量出烂片,批量下水军,再也没有批评的声音了。
B 站是这次长视频要主攻的战区之一。大量影视区 UP 主在 B 站上传自己制作的影视混剪、电影解说和影评,既有“五分钟看完一部电影”、“大烂片吐槽”,也有“好片安利”、“同人创作”。
中泰证券研究所数据显示,2020 年 Q4,B 站影视区 UP 主数量位列第四,仅次于生活区、游戏区和音乐区;同时,按投稿数量来分,影视区的稿件数量也位居第四,仅次于游戏区、生活区和知识区。
4 月 18 日,B 站 28.9 万粉丝的 UP 主@BossGuo果老板 发布视频《你也觉得电影解说号该死?》,讨论“长视频维权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这条视频迄今为止已经获得了 189.6 万次播放、5252 条评论,登上了 B 站热门榜。
@BossGuo果老板 认为,如果维权行动被贯彻到底,电影剪辑小号很可能会因为拿不到授权而灭亡,而大号也会受制于片方,因为片方不会把版权授予站在批评立场的博主。“未来,你能看到的东西,也就只剩下了资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一些影视区 UP 主已经首当其冲受到了打击。
4 月 12 日,在 CCTV 13 新闻频道《新闻 1+1》上,主持人白岩松讨论“长视频维权行动”,并在新闻片中引用了一小段 UP 主@路温 1900 吐槽《风起霓裳》的视频。
以毒舌和辛辣而出名的 UP 主@路温 1900 在 B 站拥有 147.2 万粉丝,被他吐槽过的影视剧包括《大宋宫词》《人潮汹涌》《唐人街探案3》《风起霓裳》《有翡》《晴雅集》等,这些视频的播放量多则上千万,少则上百万,“路温”本人仅用了半年时间就积累了百万粉丝。
在被央视引用之后,4 月 20 日,@路温 1900 没能在 B 站成功上传吐槽《小舍得》的新作品,只能转战粉丝量仅有 2 万的微博。而且,他在 B 站发布的“引流帖”也被封禁了。
4 月 25 日,@路温 1900 再度更新 B 站,表达了自己对“长视频维权行动”的看法。
其实不管舆论上骂那些平台骂得有多厉害,但影视综艺的二创生杀大权确实在它们的手上。它们如果真的要把版权这一块盯死,那还真的是没办法做。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新的《著作权法》在 6 月 1 号生效,如果那时候失业了,我就努力学习化妆转型当一个美妆博主。
路温的经历并不特殊,以“保护版权”为借口干扰二次创作、封禁批评声音的做法早有案例。
Nando v Movies,是一个在 YouTube 上有 24.4 万粉丝的电影评论号。它的风格是通过改写电影剧本,重构一个更好的故事。这种创作十分依赖于对电影素材的剪辑,而需要改写剧本的电影很多都不是好片子。但是,制片公司直接以侵犯版权为由投诉了 YouTube。现在,Nando v Movies 的视频已经转变为以口述为主、剧照连播为辅的形式,吸引力也随之下降。
一部分支持维权行动的声音认为,长视频打击侵权仅适用于“带你五分钟看完一部电影”这样“简单粗暴”引用内容的短视频,“维权会导致二创不自由”的说法是“过度发散”。他们引用新《著作权法》第二十二条规定:为介绍、评论某一作品或者说明某一问题,在作品中适当引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但应当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称,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权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权利。
但事实是,到底是什么是“适当引用”,什么是“过分引用”,仍然缺少权威司法案例支撑。
目前来看,三种“疑似侵权行为”——将长视频机械剪切片段,并拼接成 CUT/合集(短视频);将长视频剪辑成短视频片段,而后以短视频为素材重新进行配音;影视解说/评论类的视频剪辑——目前,仅前两种行为,司法认定的标准较为清晰,如以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案及配音秀app案为例,法院会认定为侵犯信息网络传播权。
版权战争为什么必须打响?
首先,影视公司和长视频平台在 2020 年确实没赚到什么钱。
在主营业务包括影视投资、制作发行及相关衍生业务的 23 家上市影视公司中,只有极少数在 2020 年实现了盈利。2020 年财报显示,18 家公司亏损,各自亏损金额从 2400 万元至 67 亿元不等,累计约 197.75 亿元。这 18 家公司中,有 10 家公司今年预计首现亏损。
三大长视频平台——爱奇艺、腾讯视频和优酷的日子也不好过。
2019 年,爱奇艺运营亏损 93 亿,腾讯视频运营亏损 30 亿,阿里大文娱(以优酷视频为核心)亏损 158 亿。相比没有独立上市的优和腾,爱奇艺的财报数字更直接——2015-2020 年,爱奇艺净亏损分别为 25.75 亿元、30.74 亿元、37.37 亿元、90 亿元、103 亿元和 70 亿元,6 年累计亏损已经超过 350 亿元。
其次,短视频平台确实已经威胁到了长视频平台的饭碗。
长视频网站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会员服务和在线广告,但这些收入一直不足以覆盖成本。2020 年,随着市场无限接近饱和,它们对巨额亏损的忍耐度也到达了临界点。
一个显著的标志是爱奇艺与腾讯视频纷纷提升了会员价格。同时,伴随着价格的提升,订阅会员数也下降了。
2020 年四季度财报显示,爱奇艺的年度订阅会员数同比下滑,从 2019 年末的 1.069 亿下降至 2020 年末的 1.017 亿。今年 4 月 10 日,腾讯视频也确定了 17%-50% 的会员价涨幅,不出意料也会跟爱奇艺有同样的遭遇。
能轻易被几块钱逼走的用户都去哪里了呢?当然是去了不花钱的短视频平台那儿。
2019 年,中国短视频用户使用时长首次超过长视频,随后此消彼长加剧。今年 2 月,抖音短视频月活 6 亿,快手 3 亿,而爱奇艺、腾讯视频和优酷则分别只有 2.5 亿、1.8 亿和 8000 万。
没有用户,就没有会员服务,也不会有广告收入。长视频平台的广告模式以片头、片尾的贴片广告和植入广告为主,这些广告都要求观众必须点开剧才能看到。但短视频平台没有贴片广告,只有信息流广告和创作者随缘植入作品的广告,对用户来说要好接受得多。
那么,如果能够不花钱也不看广告就在短视频平台找到影视剧的替代品,这对于观众的诱惑力就太大了,对长视频平台两项核心业务的打击也太强了。腾讯视频过去 3 年投入 500 亿,爱奇艺投入 600 亿的内容成本,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最后,长视频平台阻击短视频的战争已经失败了,证明“体面的打法”行不通。
其实事情也本没必要走到这撕破脸皮的一步——如果长视频平台自己的短视频产品能好好活下来的话。
但是腾讯赛马多年,也并没把短视频应用微视赛出来;爱奇艺的短视频应用随刻来得太迟,更难造出大水花。虽然打通长短视频矩阵,让自己的肥水流入自己的田,已经是最好的战略了——只可惜对手太强大。
QuestMobile 发布的《2020 中国移动互联网年度大报告》显示,月活跃用户规模 TOP 5 的短视频应用为抖音、快手、快手极速版、西瓜视频、抖音极速版,根本没有微视和随刻的位置。
更令爱优腾们担心的是,短视频已经在反攻长视频了。B 站入股影视公司欢喜传媒,拿下《夺冠》和《风犬少年的天空》;抖音成立抖音文化(厦门)有限公司,做出了院线电影《赤狐书生》,前期在抖音做宣发,后期在西瓜视频上线,这才是真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豆瓣评分只有 5.0)。
4 月 15 日,腾讯平台与内容事业群(PCG)宣布新一轮组织架构和人事调整,整合腾讯视频、微视、应用宝,成立“在线视频BU(On-line Video Business Unit,OVB),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要放弃赛马,彻底打通长短视频,让微视接住腾讯视频的 IP,腾讯视频利用微视的用户,全面阻击字节跳动。
这样看来,腾讯视频积极推动影视版权方对短视频的维权行动,也就不足为奇了。巨头之间必有一战,长视频平台和短视频平台并不会各自安好,而那些依赖二创的短视频创作者,和仅仅只是希望少看点烂片的观众们,很可能只会成为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