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合作媒体：红碗社（ID：hongwanshe2020），作者：任子勋，猎云网经授权发布。
奶茶行业有个非常矛盾的现象：一方面奶茶消费热度不断升高，新品牌层出不穷，但另一方面在奶茶加盟环节所曝光的纠纷甚至骗局也越来越花样繁多。
近日，多位奶茶加盟商向红碗社反映，认为遭遇到加盟骗局。加盟商们表示，在加盟之后并没有如期看到所谓的迪丽热巴明星代言和真正实质性的运营扶持。同时，在加盟没过多久，当初所授权的奶茶品牌也取消了授权。“那我们花这么多钱加盟是为了什么？”其中一人反问道。
截至发稿，已有超过50家加盟商参与维权。根据红碗社汇总的数据显示，这场纠纷涉及金额达到千万元。
作为这起维权事件中的涉事方之一，中国台湾奶茶品牌何必问方面向红碗社表示，自己同样为受害方，他们将对负责奶茶招商加盟的第三方快招公司提起诉讼。“何必问”运营主体台湾龙耀食诚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执行长洪崇耀告诉红碗社，快招公司的做法严重破坏了企业商誉——在欺骗、隐瞒品牌方的情况下擅自招商加盟；在经营过程中拒收台湾方面供应的绿豆沙等关键原材料，而采用破壁绿豆等不合规做法，导致产品实际口味严重偏离。目前在中国大陆地区的所有何必问品牌均为非官方授权。
而这起事件中颇为特殊的一点在于，“宫·麒麟阁”文化IP和“国家宝藏”IP被牵连其中。根据获得的授权书显示，快招公司杭州芃潮荟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曾与故宫宫廷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签署过一份“宫·麒麟阁”IP授权协议，用于奶茶；与北京物喜堂科技有限公司（后者自称为“国家宝藏”IP官方运营机构）签署一份授权协议，用于节目衍生产品的设计、生产、销售与宣传。但二者均未提及授权“何必问”品牌。
“宫·麒麟阁”IP方回应红碗社，针对此事非常震惊，从了解到的信息上看，“杭州芃潮荟”完全没有报备且得到宫·麒麟阁IP方的批准。目前已经开始进行调查。
《国家宝藏》方面回应红碗社，针对此事已开展调查。
奶茶加盟还能否成为一门好生意？这似乎成了一个沉重的话题。由于每家奶茶店地处不同商业地段，区域性限制明显而差异巨大，再加上加盟商个人经验不同，真正能够实现——诸如快速回本的口号并不如想象般容易。一位业内人士告诉红碗社：做加盟，只能靠自己。
位于这起纠纷漩涡中心的公司名叫杭州芃潮荟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后文简称“杭州芃潮荟”）。实际上，这门加盟生意从开始就表现出了有违常识的疑点。但大多数人在销售的话术和心态的作用下不知觉慢慢滑入到“泥潭”里。他们的经历恰恰表明，在加盟这件事上，无论老少、无论教育程度高低，面对“系统”的营销方式想要无动于衷很难。
“我最初是想加盟茶百道。从百度搜索后有个广告网站跳出来，我就留了联系方式。他们跟我说，茶百道加盟不了，可以加盟子品牌，也就是从台湾拿到授权的‘何必问’。”一位加盟商告诉红碗社。
和这位加盟商有类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有年近60岁的年长者，也有残障人士。这些人最初想加盟的品牌五花八门：蜜雪冰城，茶颜悦色，古茗奶茶等等。但最终，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聚集到了杭州芃潮荟。
红碗社记者公开渠道搜索发现，有关“何必问”品牌的介绍并不多。洪崇耀称，公司是在近些年准备向大陆市场进军。此前已审核并排除了多家第三方公司。之所以在后来授权给芃潮荟，一方面是因为朋友介绍，另一方面芃潮荟宣称自己具备多年奶茶加盟方面的经验和资质。
“芃潮荟方面反复和我们保证，希望能够在内地长期运营这个牌子。当时他们一开始就谈要做整个中国大陆市场，其实我们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大陆市场太大了。但对方表示，同时在湖南运营一个品牌叫妈妈茶。我们查询后发现这家品牌注册资本有1000万元，奶茶在国内开了20多家且运营多年，基于这些前提我们最终签署了合同，并且开出了50万元品牌授权金这样的条件。”
何必问方面表示，这份合同书面规定，所有品牌营销和招商加盟必须经过台湾品牌总部的同意。而品牌授权金指的是，每签订100家加盟商，要收取50万元，即每家加盟商要收取5000元授权金。而这些他们表示事后芃潮荟方面并没有遵守。
在加盟商张强（化名）看来，从完全未知到决定加盟中间经过了三个关键转折。第一，是他自己通过人脉打听到台湾确实有“何必问”这个牌子。这排除了一部分空壳公司的可能性。第二，品牌方承诺有IP背书。第三，去公司办公场所的时候氛围很“热闹”。
根据一份聊天记录截图显示，销售人员向咨询加盟的人宣称，何必问为中国台湾第一奶茶品牌，并且已与故宫宫廷文化达成授权协议，获准使用“宫·麒麟阁”“紫禁御喵房”“国家宝藏”等知名IP。对方表示，何必问将在2021年4月在故宫门口开设第一家门店，门店加盟商可以售卖故宫周边产品，包括折叠扇、箱包、宫廷瑞兽系列等等。
但值得注意的是，授权书中明确提到IP授权性质为不可转让且不可转授权，被授权人为杭州芃潮荟而不是何必问奶茶。不少加盟商忽略了这一合同细节。
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旻告诉红碗社，奶茶公司如果没有获得授权就不能使用“宫·麒麟阁”IP。即使奶茶公司本身并不知情，但客观上造成了侵权。至于招商公司和奶茶公司而言，责任由法院来判定具体谁违约以及两方承担的比例。“招商公司和奶茶公司一起对'宫·麒麟阁'IP的知识产权造成了侵害。如果认为构成刑事犯罪的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
在对外界的加盟宣传中，芃潮荟难逃虚假宣传的嫌疑。
首先即售卖周边。两份授权书中明确写到，授权内容是装修、装饰和搭建IP主题门店，授权品类均为奶茶，并没有授权销售相关周边产品。而宣传物料中提到的”宫廷瑞兽“是泡泡玛特2018年的联名产品。
其次，故宫门口并没有开设任何何必问门店。经记者调查，目前北京市唯一一家名为“何必问”的奶茶店位于海淀区。其营业执照显示，该工商主体成立时间是在2021年5月6日。对于二者的合作，故宫博物院和故宫宫廷文化都没有在微博或者微信公众号上宣布过相关消息。
对此，洪崇耀告诉红碗社，何必问没有与“宫·麒麟阁”开展任何形式的合作联名。但从实际产品来看，何必问加盟店中的核心鲜奶茶产品在纸杯上都标注了“宫麒麟阁”、“国家宝藏”等字眼。
最终彻底让加盟商们定心的环节是线下展示。当加盟商们到达了彼时杭州芃潮荟位于杭州滨江区科达投资大厦的办公处时，现场的氛围、荧幕上反复播放的宣传视频以及办公室内的样板间和吧台所提供的奶茶样品让他们进一步打消了疑虑：现场来了解的人这么多，品尝的味道好像也不错。
加盟商李方（化名）在当时充满信心：“之前做生意亏了100多万，这三年已经还了80万左右了，我本想通过这次加盟多挣点钱早点把债务还上。”为此，他在2021年3月15日专门从浙江网商银行贷款了18.4万元用于加盟何必问。其他选择贷款的人同样并不少见。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张强和李方等人新的事业似乎即将展开。
然而事情很快就朝着他们与所设想的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多位加盟商在开业前进行咨询得到的一个结论是，能够在3-5个月的时间里收回成本。一位销售给王楠（化名）这样算了一笔账：区域代理加单店加盟的费用12万元，IP使用费1万元，设备费用3万元，租金5万元，装修费用每平米1000元，总计25万元。而何必问的产品经营利润能够做到70%-80%，排除掉人工房租经营成本回收周期能够在3-5个月。
但经过了短短三个月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反而是处在了进退两难的泥潭里。
加盟商们察觉到的第一个反常现象是公司管理层的频繁变更。根据天眼查，2021年5月13日杭州芃潮荟新增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李永强，宋娟（监事）从主要人员和股东中退出。公司原执行董事兼总经理王浩变更为监事。同日，王浩原公司财务负责人职位也变更为李永强。一些人感到疑虑，一些加盟之后并不满意的希望退出、退款。
当部分加盟商到达科达投资大厦时发现，加盟前华丽的公司已经改头换面。事后，杭州芃潮荟在6月27日发布公告称，由于物业不予公司续签，经沟通无效临时调整办公场地，并由滨江区搬至江干区的一处写字楼。
就在芃潮荟宣布办公场所变更三天后，也就是6月30日，台湾龙耀食城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取消杭州芃潮荟在中国大陆地区（湖北除外）的独家加盟商资格，不能以任何名义直接经营门店或进行招商加盟。同时，杭州芃潮荟不得在任何场合以公司或者何必问的名义发布任何信息。而对于这则公告，杭州芃潮荟直到7月15日才发布一条通知称，双方的合作仍然在合同期限内，系对方未经同意单方面解除合同。
我国在法律中对于特许经营有明确规定。北京丰台法院在2020年10月的公开撰文中特别刊明：
特许人向被特许人提供的信息应当真实、准确、完整，不得隐瞒有关信息，或者提供虚假信息。特许人向被特许人提供的信息发生重大变更的，应当及时通知被特许人。若特许人在订立特许经营合同的过程中虚构或者夸大经营资源，或者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重要信息，具有欺诈的主观故意，导致被特许人签订特许经营合同的，可以认定为欺诈，导致合同撤销。
在这起维权事件中，何必问为特许者，最初授权给芃潮荟时，芃潮荟为区域特许者，加盟商为被特许人。
对此，记者尝试联系李永强个人微信进行求证，截止出稿对方不予回应。但来不及改名的张强已经收到了律师函，要求其停止使用带有“何必问”品牌标识的门店招牌和室内装潢，否则将进行诉讼。
在整个事件中，存在蹊跷的地方其实还有许多。
多位经销商指出，在加盟中心品尝到的样品和实际经营过程中做出的产品味道出现明显差异。“台湾何必问优势的地方应该是绿豆沙，但我们觉得实际经营中使用到的和样品中使用到的不同。”这一点能够与台湾品牌方的说辞吻合，即真正的原材料并没有送到加盟商手中。
而除了原材料以外还有物料高于市场价进行采购。“设备物料装修都比承诺的差不多贵一倍，即便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也要订。比如漏底杯托，这种不管是我们加盟商，还是顾客，还是外卖骑手都觉得不好。还有纸袋子，只有双杯的没有单杯的。冰激凌粉网上一模一样的200多元，他们卖我们560元。洗杯器500多元，淘宝同款60多元。”类似的投诉种种。
红碗社记者在加盟商定制设备清单中注意到，其中提到的定制设备包括“晶品冠微电脑恒温定量果糖机”，定价1280元。但在淘宝上无法查询到该品牌和该款产品，但对比其他果糖机来看，平均价格只在600-700元之间。再比如“晶品冠蒸汽开水机”定价在2580元，功率为220v/2000w，但是淘宝上某品牌功率为220v/2500w的同款产品定价只有2400元。
“在加盟了之后我并没有感觉到实质性的扶持。从开业起我们就一直在亏钱。我的店平均每个月流水要有2000元才能回本，但是我计算下来去除掉开支每个月可能就只有几百元。”张强告诉红碗社。
加盟商的从业经验参差不齐，他们希望平台能够兑现最初承诺的扶持。红碗社记者获取的一份“何必问”推广计划表中显示，从3月到5月的推广上涵盖了抖音达人推广、小红书、微博公众号等等。但在张强眼中，商家个人获得的为数不多的帮助包括：和店铺开业时派来的“导师”一起在店里卖了一下奶茶。另一位加盟商表示，所谓的带店导师更像是前来旅游：导师在门口抽烟，而店里还要负责他的一切生活和差旅费用。
对于加盟商们来说，失去了品牌背书后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营生成为一大难题。
不少人表示为了加盟在外负担贷款，但退款难追回。根据双方的合同显示，甲方（加盟商）所支付的加盟费中，由30%的运营指导费和70%的核心技术费构成，其中包括了前期、后期运营咨询服务等等。一旦甲方收取了核心技术资料，无论如何情况核心技术费都不予以退还。仅双方对于提供服务本身就存在巨大争议。而此外，由于品牌代理授权上所出现的变数，导致加盟商经营困难，该由何人负责，承担多大比例的责任，也尚未有定论。
“对于加盟商们的遭遇，我们感到非常的抱歉，我们实际上一直在关注他们。但何必问作为品牌方同样遭受了重大损失。很抱歉的是未来他们确实是没法继续使用这个品牌名了。”洪崇耀告诉红碗社记者。
站在何必问的角度来看，6月30日声明发出前的三个月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巨大反转？
“其实在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是计划要来内地这边。但是对方一直告诉我们，他们并没有准备好，我们可以不用过来，他们会把品牌运营好。但我这边坚持要来看一下。在3月30号，我到达上海浦东并接受了14天隔离。在4月底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何必问已经开始招商，并且店都开出来了。这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不知道。”
在进一步与杭州芃潮荟接洽之后，洪崇耀决定终止合作。他表示，第一，芃潮荟拖欠品牌授权金10万元已经违约；第二，何必问产品核心配方包含绿豆沙冰，最初约定好从台湾进货，但迟迟不支付货款导致台湾的原材料一直停留在当地。取而代之，芃潮荟选择了用破壁机处理绿豆的方式，导致产品口感大打折扣，严重损害何必问产品口碑。
“芃潮荟方面曾经提出，支付10万元尾款用于和解，希望我们撤下声明。但我们这次立场非常坚定，这不是10万块钱的事情。我们会针对杭州芃潮荟索赔到底。”洪崇耀表示。
“奶茶想要生存，只能靠自己。”这是去年开始进入奶茶加盟行业的小妮（化名）最大的感受。她所加盟的是国内一位知名艺人旗下的奶茶品牌。
小妮加入奶茶行业的契机是想为家里的长辈再寻找一份“事业”。然而即便是已经对市场营销做有心理预期，她也不得不承认，美化过的营销话术会让她极易忽略社会常识。在她看来，她所幸运的地方在于她并没有把这当做一门营生，并且坚定的选择了不再依赖品牌。但反过来，对于依赖奶茶加盟谋生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不幸。
“加盟之后奶茶店并没有给我们很多的扶持。最大的问题是他不去宣传。宣传上的一些物料都是我们自己去做的，但还有很多其他加盟商根本不懂怎么去做。此外，还有订货层面。官方的订货价格很高，凭什么就不能去找划算的方式？所以实际上，你得动心去自己弄。一个店铺的运营不光光是你坐在店里等客人来买东西。从库存到采购到招聘，方方面面。”
红碗社记者尝试在百度上搜索“茶百道加盟”，并在首条广告链接中提交了加盟意向和个人信息。一个座机电话告知，目前茶百道加盟的费用至少在30万元左右，除了初期缴纳加盟费用（包括材料，物料等等）外还涉及到提交材料和面审环节，而茶百道方面目前已经过了快速发展期，对于商家的扶持只能开店首天派导师到店。但如果实在想加盟，同时也可以推荐另一家川蜀当地的新奶茶品牌，并且能够享受初期资源福利。
在国潮概念兴起和奶茶行业蓬勃发展的背后，反而诈骗不断，对于这一行业来说不可不被视为一种“不幸”。加盟制这一商业模式中，存在一个非常核心且普遍的矛盾：品牌能够给到加盟者的帮助和加盟者所期待的自身成长之间存在巨大鸿沟。事实上加盟制本身的意义是企业用更低的投入来进行大范围的快速扩张布局，但对于普通创业者来说，寻求的是事业开拓和建立的机会。双方的诉求本不一致，而这些环节上的漏洞更被心怀不轨者看中。
中国需要好奶茶，也需要干净的奶茶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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