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合作媒体:投中网(ID:China-Venture),作者:张楠。猎云网经授权发布。
什么人会在公司巅峰期发“死亡预告”?
1999年,一位卖西服的41岁宁波老板,在他创立的企业如日中天时,却认定公司“快要死了”。
他叫郑永刚,是杉杉控股董事局主席。现在提起杉杉,恐怕20岁以下的人已经没有满满的敬畏了,但在1993到1999年,杉杉生产的西服连续7年在中国排名首位,1998年市场份额更高达37%,名副其实的霸主。
就是在巅峰时刻,他认为企业必须要转型。1999年,卖西服的郑永刚斥资8000万,涉足新能源材料,专攻锂离子负极材料,身边的人这样评价他——“疯了”。
说他“疯了”,除了当时人们普遍对“多元化经营”不理解外,言外之意,恐怕还有对转型方向的不认可。当时中国正处于入世前夕,不说互联网等新兴产业,就算做房地产,以郑永刚当时的地位和人脉,说地方政府会上赶着给他批地,绝不是夸张。更何况,转型后将近10年里,杉杉“亏的一塌糊涂”。
那么,他到底为何铁了心要做新能源材料?再进一步问,研究郑永刚这样一位长期脱离主流视线的“传统”企业家,意义何在?
转型22年,杉杉市值从1999年转型时的26.3亿元,增长到今年最高达566.5亿元,22年间涨幅超过20倍,单看市值增长速度,似乎算不得什么太过亮眼的成绩。
但另一方面是,2020年初,杉杉的市值仅为111.3元,即转型的头20年,市值仅上涨4倍,而2020年初至今年7月份,市值陡然翻了5倍,最高突破500亿,涨幅对比明星股宁德时代也不遑多让,绝对是这一波锂电行情的大赢家。
郑永刚这一代企业家优缺点十分明显,他们一定程度地缺乏接受前沿事物的宽度,却更能捕捉政策导向;市场观念或许不先进,但对于长久经营却有绝招;经历过从无到有,不恐惧从头再来;相比于创业公司受限于融资-上市-退出的路径,早早上市并拥有稳定的现金流,也让郑多出一个最有利的融资工具,让“坚持”的难度大大降低。
当下,社会发展的天平越发偏向公平而非效率,这无疑意味着诸多变化,在我看来,对下一代创业和投资人群而言,63岁的郑永刚才是榜样人物。
没人能否认郑永刚在中国服装界的地位。
他创立的杉杉,1996年就登陆A股,是国内第一家上市的服装公司,巅峰时期市场占有率高达37%,一句“杉杉西服,不要太潇洒”的广告语火遍大江南北,仅用三年时间便做到品牌、规模、效益全行业第一,他曾连续十年被评为“中国服饰业最具影响力企业家”。
这么说罢,他是深度参与并影响了行业发展、战略制定的那个人。
时间来到2021年,此时郑永刚早已将服装业务单独拆分为杉杉品牌,至港股独立上市,并陆续转让大部分所持股份,目前杉杉品牌的京东、天猫旗舰店仅80多万人关注,还不及优衣库、ZARA、李宁等品牌的两千多万关注量的零头。市值仅剩1亿出头,交易量惨淡,堪称仙股。
这样看来,郑永刚在服装行业是典型的高开低走,出道即巅峰?
复盘其创业史,我才发现人家根本在另一层。他90年代对服装产业的理解和运作,堪比今年的SHEIN。如果当初他专注在服装行业,成就一家百亿美元公司,我看问题不大。
话要从1989年讲起。31岁的郑永刚,接下了宁波甬港服装总厂厂长的职务,能接手这个“烂摊子”,还要多亏他在头几年靠着去新疆倒腾棉花,挽救了一家濒临破产棉纺厂。才接手,就发现这家资不抵债的老厂一年要亏1000多万,底下还有300多人等着发工资。
没办法,郑永刚坐上南下的绿皮火车,伺机寻找销路和商机。在他对面,一位身着破旧进口西装的年轻人,让他灵光一现。
“中国刚与世界接轨,西装是时尚,我们就卖品牌西装,中国品牌西装”。第一批西装的生产,堪称“空手套白狼”,原材料是向上海一国营厂借的,辅料是先拿货,西装卖出去再加息付款。
杉杉西服当时在全国有多火爆?一个例子可以说明,在1996年的哈尔滨,你想购买套杉杉西服,得凭结婚证。
1991年,接手杉杉仅三年的时间,就让这家企业年利润达2.7亿元,要知道1991年宁波GDP仅为169.8亿元,对比2020年的12408.7亿元,这的2.7亿利润,放在今天价值又何止百亿?
跟杉杉一样,SHEIN最初也是做的“没本儿”买卖,“就是啥都卖,把中国服装产业整个搬到网上”,创始人许仰天把先把批发商的服装图片挂到网站,有订单了再拿货、发货。
敢试敢干,郑永刚抓住了中国服装品牌化浪潮的先机一举成名,许仰天则赶上了网红商业化之前的低成本营销机会,如今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的粉丝都超过了2000万,堪比国际一线明星网红。
所以,两者另一个奇特的相似点,在于品牌传播。郑永刚东拼西凑做第一批西装的时候,还顺手干了另一件事——借了三万块钱,成为第一家在央视打广告的服装企业。这个决定的结果是,一下将杉杉西服的品牌做到了全国第一。
杉杉用的央视,后来SHEIN用的是YouTube和Instagram,SHEIN是最早意识到网红作为营销渠道的价值的公司,从2011年开始,他们就利用外国网红引流,一度网站100%的流量都来自于网红们的推荐。
在经营理念上,两人也好有一比,郑永刚和许仰天都是中国服装人学习快时尚的受益者,郑永刚是先吃了螃蟹,徐仰天是学到了极致。杉杉是“早”,SHEIN是“高”。
SHEIN走的快时尚路子,比ZARA等国外品牌更为极致,据《晚点Latepost》报道,SHEIN将打样到生产的流程缩短至最快7天,比Zara最快的时候还少7天,一款可以只生产100件,再根据消费者购买反馈,决定给哪些款加单,而这离不开许仰天亲自搭建的设计体系、销售体系和供应链体系。
而早在2001年的一篇报道中,除了成功预言即将来临的库存危机外,郑永刚还打了个“虚拟运营模式”的噱头。核心观点是,服装产业已经到了工业化品牌的末期,又面临入世之后国外品牌和网络经济的双重冲击,因此必须改变,乃至改革。
“服装企业不断地发布信息 , 通过设计艺术引导消费者需求 , 营造时尚概念 , 让消费者接受新经济、设计品牌的到来 , 从而拉动市场的需求”。“通过以销量定产量的思路 , 力争尽快进人库存量为零的高质量销售时期 , 把企业经营风险降到最低 ”。
这与SHEIN的市场理念何其相似?时间上却早了十几年。
之后郑永刚将一手建立的,35个全国分公司全部解散,花费数亿元建造的全国渠道和生产工厂全部转手,挑选代理商,采用特许经营和特许加盟体制,自己只做服装品牌运作和设计。为了保证这一体系流畅运转,对于自己的合作伙伴,郑永刚的原则是应予尽予、联合双赢,所以在圈内口碑非常好。
2014年许仰天去广州搭建供应链时,为了让工厂接受“小单快返”,不光不拖账期,还会主动给工厂补贴资金,如果没有稳定的供应链支撑,SHEIN全年上新15万款的庞大数字,也只能是个想想。同样,郑永刚搭建的“虚拟运营模式”,在那个电商还是雏形的年代,也是一种运行效率极高的方式。
杉杉面向国内做商务男装,SHEIN专注跨境电商卖时尚女装,两家不同年代的服装企业,简直是从点到面地像。
如今SHEIN在一级市场估值已经超过500亿美元,郑永刚当初转型新能源材料时说的那句,“互联网不是我干的事儿,我对这个东西一窍不通”的真正含义,恐怕是没有意识到互联网的巨大钱景,否则以他的性格——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通”上。
郑永刚算是个长期主义者吗?
在中国,这个名头比投机客、金融家更受欢迎,但他就像是个围精力超级充沛的运动员,围绕着新能源赛道反复横跳。这其实是一个中国式,特别是浙商式的狡黠和智慧,一边是坚定看好并义无反顾投身的行业,一边是唾手可得、实实在在的人民币,你让他放弃哪个,都不现实。
1999年3月的上海,寒意还未完全褪去,但郑永刚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这团火最终定下了接下来二十年杉杉的发展方向。这个月的一个饭局上,鞍山研究院院长王维刚与郑永刚提起,旗下碳素研究院,新能源锂离子负极材料的课题,国家拨的1000万经费已经花光,但课题还没完成。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863计划。1986年,随着美国提出“星球大战”计划,为了追赶世界高新技术,3月,《关于高新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的报告》被呈送到总设计师面前,事关重大,他批示“宜速决断,不可拖延”,是年11月,《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纲要》应运而生,即“863计划”。按今天的话说,目的就是要攻克那些被“卡脖子”的技术。
郑永刚看衰服装产业,认为一旦面临国外品牌的冲击,国产品牌一定“立不住脚”。手里必须掌握着核心的高新技术,靠着杉杉服饰完成原始积累,彼时杉杉刚把总部迁至上海,成立杉杉控股,提出以服装、新能源、金融投资三大板块为主业的多元化经营战略。
于是这顿饭局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我也不是科学家,不懂技术,但我能嗅到,这是将来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当时全球的锂离子负极材料技术垄断在日本日立化学手里,新能源作为“863计划”的七大领域之一,这是必然要攻克的技术关卡。
经过考察和调研,郑永刚先投资了8000万让课题顺利完成。紧接着又投了3个亿,把碳素研究所的人才都迁到上海,给他们买房子,帮他们的家人找工作、找学校。“安居才能乐业”,这位传统产业商人,用最朴素的中国传统价值观,来展现他对人才的尊重和渴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技术产业化。
后来郑永刚又陆续拓展了锂电正极材料、电解液、充电柱、储能等业务,但新能源产业化过程,比他预想的要漫长的多。一个细节是,直到2008年进入苹果产业链,杉杉股份才将锂电材料写进上市公司的主营业务。最窘迫时,连明显有升值空间的土地也没保留,只拿了土地拆迁补偿金。
2011年开始,新能源消费产业链大爆发,行业竞争加剧,产能过剩,好日子没过两年的郑永刚再次亏损,2016年新能源汽车渐渐步入主流,杉杉的营收和利润才又上了一个台阶,可他却说,之前的19年都是铺垫,新能源未来万亿市场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你看,20多年长期投入在一个前景广阔但前路曲折的赛道,这是不是一个长期主义者的应有素质?但郑永刚在资本市场还有另一个称呼,“壳王”,他则认为自己是个“金融家”。
郑永刚在资本市场的第一个动作,是收购A股上市公司长春热缩,不久后改名中科英华,这笔投资直到2015年才抽身退出,卖给了深圳诺德集团。而在郑永刚作为控股股东的这十几年时间中,中科英华的重组传闻不断,他一度欲将久游网、厚地稀土等资产装进上市公司,不过均以失败告终。
而郑永刚最引人注目的案例,恐怕是2014年收购艾迪西,他只用了一年多时间,便引入新股东申通快递重组卖壳成功。此后资本市场上便有了“杉杉系”的说法,江泉实业、希努尔、商赢环球、新华传媒、新华龙等众多上市公司均浮现杉杉系的身影。
不止如此,郑永刚还曾陆续参与投资宁波银行、浦发银行、徽商银行、中融人寿、正德人寿、兴业期货、华创证券等金融企业,有些股权随着企业成功IPO,变成了数十亿元的丰厚回报。此外,他还投资建设了数家奥特莱斯商城,2019年卖给唯品会的老板,浙江老乡沈亚,变现29亿元。
那么问题是,到底该如何定义郑永刚?左手实业,右手投资,他到底是一个长期主义者,还是资本掮客?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有什么价值?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从张磊身上找到一部分答案。
众所周知,张磊自2005年回国创立高瓴资本开始,便一直与“长期主义”概念深度绑定,但从他卖出京东开始,对他“假价值、真投机”质疑声音就没断过。
张磊倒是说过,“坚持长期价值投资,不代表你的投资策略一成不变”,这话怎么理解?就好像你不能要求一个人20岁、30岁、40岁,对世界的看法都是一致的一样。同样对于投资或创业,乃至国家来说,不同阶段不同周期面临的问题都不一样,怎么可能用一成不变的方式处事?
那真正应该坚持的是什么?用张磊的话说,“不断创造价值”。企业应当为客户、用户创造价值、GP的责任是为LP创造价值、国家必须为人民创造价值,如果这些价值之间有矛盾,最广大群体的价值优先,我认为这是一个简单朴素但能解决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头来看郑永刚会清晰得多。他当年投资8000万完成的“863计划”课题,打破了日立化学对锂电池负极材料的垄断,此后长期投资新能源领域研发新技术,与众多创新企业推动降低新能源产业化成本,于是我们看到补贴虽然退坡,新能源车却越来越便宜。当郑永刚为是否应当花50亿收购LG偏光片业务时,老领导一句“这是卡脖子的技术啊”,就能让他下定决心。
至于郑永刚摇摆与新能源与投资之间,先不说投资也是杉杉控股的三大主业之一,其实这种摇摆在企业家当中,本身就是一种相当稀缺的素质。首先是能不能找找到一条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行业萎靡的时候,能不能找到其他赚钱方式先撑住?当发现赚快钱要容易得多,还能不能不忘初心?行业出现曙光时,有没有能力及时调整重心?毫无疑问,郑永刚虽然擅长投机,但他一定是个长期主义者。
当下剧烈变化的经济大环境下,他的一段发言别适合作为注脚:
“社会稳定是经济发展的最重要资本,没有稳定,谁都别想致富。中国这几十年有一个稳定的环境,相当于每个商人、企业家都拿到了一笔资本,这种资本不是钱,但是比钱更重要。为什么要回报社会,因为社会已经给过你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