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商业机构,捐赠给一家科学家协会,设立奖金超过诺贝尔奖的科学大奖,这事儿看起来挺新鲜,而且多数人没看明白重点。
有必要复述一下新闻事实。
11月1日,在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开幕式上,红杉中国宣布向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独家捐赠5亿元人民币,设立“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奖”。这是首个由由单一投资机构独家支持的国际性科学大奖,并将首设“数学与智能科学奖”和“医学与生命科学奖”两个单项奖,每年评选一次,每个单项奖奖励金额为1000万元人民币,跻身全球奖励金额最高的科技奖之列。
来吧,划重点。
“首个由单一投资机构独家支持的国际性科学大奖”;
单项1000万元的金额也着实称得上“大奖”,毕竟2021年诺奖单项奖金约为人民币700多万元;
第一点关键是定性“首个”,是说此前还未有某一投资机构单独捐赠基础科学的国际性奖项;第二点则是我认为更容易被忽略的问题:金额——按说拿捐款金额做比较有点不够“正确”,不过总归是能看出“分量”。
这几年,红杉在基础科学上的投入程度着实不低,或者说,是投资机构里最高的。而且2019年全国“两会”,沈南鹏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提案之一,就是“激励社会力量推动基础科学研究”;
进一步看,也不止投资人,头部企业的积极性一点不低。阿里巴巴2018年设立“青橙奖”,奖励35岁及以下的青年科学家,每年奖金1000万,今年将奖金提高到3000万,奖励人数提高到30人;华为的任正非多次强调基础科学的研究和教育,每年华为高薪聘请科学人才的新闻也是屡见报端;黄铮卸任拼多多董事长后,捐赠一亿美元设立了繁星科学基金;IDG资本每年向清华大学-IDG/麦戈文脑科学研究院,捐赠不少于2000万人民币用于脑科学基础研究……
互联网企业的投入本文先不谈,我这里想讨论的问题是:但作为一家靠投资初创企业取得回报的金融机构,红杉为何对基础科学这么上心?
嗯,你可能会说,科学家是科技时代与创业最紧密相关的人群,投资机构当然应该积极参与。
这个解释显然是不全面的。红杉这样持续投入、大资金投入的事实,显然已经超出了“商业诉求”的范畴,不能简单用“经营策略”来定义。
那位又说了,这是社会责任感啊。大基金做捐赠,当然是站出来去承担它的社会责任,但这仍然不是关键。
我的看法是,今天,科技在推动整个社会进步的重要性上,超过以往任何时代。从基础科研到技术应用这条价值链上,真金白银的投入,无论是作为对科学家的鼓励,还是对科技企业的投资,都代表了最直接和最高效的方法,这也成为这条价值链可以不断产生正反馈的越来越重要的一环。
所以,红杉的关键词,其实就藏在沈南鹏在这次捐赠发言中,他数次提到的那个词:永续。
不是“单笔”大额捐赠,不是“一次性”合作,更不是为了实现商业目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以“永续”为前提的合作。
而且如果你留意最近红杉一系列的动向、决策,你就会知道,“永续”更是关键词。比如,红杉中国此前给种子基金下的“半公益”的定义,上周宣布成立的“红杉基金”,种种举措,都是红杉与未来的对话。
投资人、企业家都在关注基础科学
刘慈欣的《三体》中,高等级的三体文明为侵占地球,向地球发送高维智子,智子通过幻象逼迫人类科学家自杀、干扰粒子加速器对撞的结果等方式,锁死了人类的基础科学,科技从此停滞不前。这段情节,相信不少《三体》迷的印象十分深刻。
现实中智子并不存在,但受到各种因素影响,全世界的基础科学研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掣肘。
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主席、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罗杰·科恩伯格曾公开表示,美国癌症研究的年度预算只有50亿美元,不到软饮料年度支出的10%,相较于有着明确研究方向和初步证据支持的研究内容,类似癌症研究这种没有明确时间表的基础研究,很难得到资源的偏爱。
中科院院士、地球物理学家朱日祥也曾表示,基础研究结果不可预知,且而费用昂贵,存在“前期投入大,后期产出少,甚至短期无产出”的情况,需要长期持续的投入和关注,因此基础研究也容易被一些被渴望更多、更直接利益的人士所遗忘。朱院士说得很含蓄,更直接的说法是,搞基础科学真的是“没钱景”。
杨振宁曾在一次报告中指出,正是基础科学的大爆发,改变了人类生活,改变了人类命运,这些革命性的变化来源于三种新技术:电、电磁波、以及现代计算机。霍金生前也认为,过去的100年,世界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变化,其原因不在于政治、经济,而是直接源于基础科学研究发展带来的发展。
因此可以说,也正是一百多年前的基础科学爆发太过耀眼,现代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甚至都没有超过100年前的麦克斯韦、爱因斯坦、图灵等科学家划定的框架。
这并不是一种尊古贬今的说法,事实上在红杉这次捐助的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中,就包括数十位诺贝尔奖得主,有些甚至获得了不亚于前人的成就。
但现实情况是,只靠科学家群体的坚持是不够的,也不光是搞基础科学研究“没钱景”的问题,而是没有形成一种可持续的、正向反馈机制。
一方面,我们一直躺在一百年前的科学红利簿上,用几十、上百亿的钱砸向市场,私募股权投资也遵循数年间“投资-IPO-退出”的简单路径;另一方面,基础科学需要花费大量资金,嗷嗷待哺却没能和掌握资源的对象形成联动,导致多年来,许多行业在生产效率和生产力的提升上,并没有本质的蜕变。
拼多多创始人黄铮在卸任董事长的公开信中,曾述说其离任的原因,“行业竞争的日益激烈甚至异化,让我意识到这种传统的以规模和效率为主要导向的竞争,是有其不可避免的问题的。要改变就必须在更底层、根本的问题上采取行动,要在核心科技和其基础理论上寻找答案”。
于是我们看到,包括黄铮在内的不少企业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去寻找属于他们的、也是属于全人类的星辰大海,社会资源与资本进入基础科学,在形成正向可持续的科研生态上,潜力和助力无疑巨大。沈南鹏此前也曾多次呼吁,政府可以通过税收等优惠政策,鼓励企业和企业家拿出资金支持基础研究,承担更多社会责任。
红杉此次的5亿元捐赠,是为基础科学到技术应用的“可持续发展”做出的一次正面示范。
我不敢就此断言,红杉给出的就是正确答案,但我认为,红杉选对了问题。
红杉的“永续”式发展
在本次顶尖科学家论坛开幕式中,沈南鹏对本次捐赠最常用到的形容词是“永久、永续”。比如“独家捐赠5亿元人民币,以支持两个科学奖项的永续开展”“世界顶尖科学家奖的设立是永久性的公益投资”等。
如果孤立地观察这次所谓的永续捐赠,似乎并不能得出红杉正在构建以基础科学与风险投资为框架的某种生态的结论,但如果将这件事,与红杉近些年来的重要动作,放到风险投资行业与基础科学研究处境中来看,我们就能探讨一个有趣的话题,即作为一家顶级风投机构,红杉是怎么看待未来的。
从字面意思上看,永续与长期主义似乎概念相似,但细嚼下来,长期主义带有一种理想化色彩,即“坚持我所坚持的”,永续在其之上增添了一层现实主义,即“我先要存在,然后坚持我所坚持的”。
2018年,红杉宣布要成立种子基金的时候,业内一片热闹,也不乏争议,理由当然多得很,大基金做早期本来就不容易,管理、策略、执行、心态,各方面都有难度。
现在你问红杉种子做得好不好?想必是不错的。你再问不错这个结论哪里来的?红杉种子基金官方有一组数据:投资超过180家企业,其中7成是最早期的投资人,70%成功进入下一轮融资,前沿科技、高端制造领域投资占比超过80%。
案例也有,比如上周融资的蓝湖,就是红杉连投5轮的案子,如今是“红杉种子3年来投出的多个独角兽之一”。
但话说回来,目前做的不错,不代表未来容易。对红杉来说,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做、能不能做,而是应不应该做。
因此如果现在只以赚钱为目的(或许是最终目的,但目前不是唯一目的)解读红杉的种子基金,显然太过狭隘,沈南鹏说红杉是带着“半公益”理念投早期,也肯定不仅是口头上的说辞,而是从“永续”出发的长期策略。
与此相对应的,还有“红杉基金”。
近日,红杉宣布将在美国和欧洲市场设立一支名为Sequoia Fund(红杉基金)的单一、永久基金,改变传统风投基金的组织模式,不再为其设立存续期,这将是一只横跨一二级市场,从种子期到上市公司的永续基金,做创业者的永久合伙人。
不同于封闭式的传统风投基金,全新的红杉基金将由一只开放的主基金,和一系列封闭式子基金组成,其中主基金以红杉精选的二级市场头寸,子基金对应传统不同阶段的风险投资。LP将资金投入红杉基金,每年都保有回购权和向子基金分配资金的权利,子基金的退出收益将持续循环回流到红杉基金中,所有的投资将不再有“到期日”。
之所以作出这样的改变,红杉美国在公开信中表示,VC的模式已经过时,目前以10年为周期的风投基金,已经僵化到根本不适应目前的投资市场。
《大历史:万物于虚无之间》一书描绘了一种突现属性,指通过以原子作为基本成分,如果环境“恰到好处”,当复杂事物以正确的模式(这种模式能够促使它们的各组成部分协同工作)排列时,它们就能够创造新事物。红杉种子基金、永续基金、为基础科学捐款5亿,你可以看作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突现”。(文/张楠,来源/投中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