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源创业邦专栏财经琦观,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如果,将2009年至2020年这一时段定义为互联网创投领域的黄金时代。
那么,献出的最后一支舞中,总会有快手的身影。
传统互联网领域中,快手踩的是最后一个风口:短视频。
行业里规模足够大,且结结实实的最后一场近身肉搏大战,由快手和抖音联袂奉献。
投资市场的对传统互联网信心尚未崩塌之前,快手作为独角兽,最后一个上市且掀起狂欢。
以及,“联席CEO”这一仓促的,蓬勃时代的,充满了“权宜”味道的特殊架构,快手也为它献上了最后谢幕。
10月29日,快手在港交所发布公告:宿华不再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将继续担任董事长。
公司联合创始人、执行董事兼首席产品官程一笑已获委任为首席执行官,将领导集团日常营运及业务发展,并向董事长宿华汇报。
其中,程一笑是快手的创始人,人称“天通苑张小龙”,最早做的产品是动图生成工具,时间是2011年。
宿华则是外来户,是在快手陷入增长瓶颈之际,在投资人张斐的牵头下加入快手的,时间是2013年。
宿华加入后,很快就在第二年砍掉了GIF转换的功能,大幅精简界面和功能,同时将自己擅长的推荐算法应用到内容分发上,奠定了我们当下看到的快手短视频平台雏形。
说一句“赋予快手二次生命”,倒也不算夸张。
其实不仅是快手,绝大多数我们看到的成功公司,其背后都是一场接力跑。
在接力的过程中,一棒和二棒选手的利益分配,职位安排,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随着创始人的性格、能力、背后资本的倾向等多种综合因素的不同,问题也总会得到解决。
比如,能力差距过大的那种。
B站的故事与快手的轨迹最像。
2011年春,22岁的徐逸与陈睿初次见面。
“选择bilibili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某科学的超电磁炮》里的炮姐?”
在杭州的一间出租房里,陈睿留着三七分头,西装革履,拿着可乐,一本正经地猜测着二次元圈内深埋的梗。
对面,徐逸则穿着睡衣随意地坐在床上,处处反差。
一开始,陈睿的身份是天使投资人,但很快随着业务的扩大,徐逸这边也感到了独木难支。
大概在2012年左右,徐逸就开始反复游说陈睿加入公司。陈睿提出希望像雷军和求伯君那样,大家在股权上比较平均。
徐逸很痛快就答应了,并表示如果陈睿对公司的贡献更大,股份比自己多都可以。
如今,据港交所文件显示,截至2021年1月31日,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持股14.2%,有44.6%的投票权,是毫无疑问的最大话事人。
而徐逸在B站的发展过程中则不断地卸下管理上的负担。
陈睿(中)徐逸(右)
港交所招股书显示,截至2021年1月31日,徐逸持股为8%,按B站香港上市发行价发行价808港元(678.7人民币)计算,徐逸持股价值超243亿元。
就能力上限来看,徐逸是热爱者,充满热情,能力也担得起一方站长,但专业度,理性程度,对大型企业的经营能力,均相对不足。
举个例子,2010年的时候A站老板陈少杰(后创立斗鱼)想花200万合并B站。
这对当时的徐逸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那时候,他平均每个月在B站上赔几万块。
可就在谈判将要达成之际,陈少杰当时的助理说了一句:“以后要将新网站做成视频版的猫扑,做视频版的二次元网站没有前途。”
徐逸直接现场发飙,扔下一句:“看不起我们二次元,就不跟你们做生意。”
摔门而去。
其纯粹个性,可见一斑。
回头看,视频版的猫扑已经照进现实,若徐逸一直掌舵,恐怕B站难有今天。
在加入B站之前,陈睿的履历是金山副总裁,贝壳安全的创始人,猎豹移动的联合创始人,雷军的贴身助理,得意门生。
君联资本的董事总经理靳文戟,前后两次考察B站,两次都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坚决要投。
“陈睿做的哪怕不是B站,是C、D、E、F站,我们都投。”靳文戟说道。
在加入快手之前,宿华的履历是清华毕业生,谷歌工程师,百度架构师,连续创业者。
在快手的发展过程中,宿华带来的推荐算法起到了一锤定音的决定性作用,颇具技术气息的宿华,也是直到2016年才停下了亲自写代码的工作。
如果说B站的故事,是一个热血青年和职业经理人的合作。
那么快手的经历,更像是野生产品经理与大厂程序员的结合。
相比于B站,快手两位创始人的实力更为接近,而二人更专注于“产品本身”的平和性格,也使得这种原本只是过渡型的“二元架构”,得以保持得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事实上,除了接力模式,联席CEO更多出现在并购背景之下。
而这一背景中的权力斗争,则要惨烈直观得多。
2015年,中国互联网江湖风起云涌,资本市场骤然遇冷,竞争格局不断恶化,大并购时代陡然降临,联席CEO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过渡角色。
先是滴滴和快的的合并,双方的背后分别是神仙一般稳坐云端的阿里、腾讯。
合并的最后关头,滴滴和快的管理层在两个房间分头给阿里蔡崇信和腾讯总裁刘炽平打电话征求意见。
马化腾回顾这场合并时表示,腾讯和阿里当时就像武林高手在比内力,谁也不能后退一步,如果后退就可能吐血身亡,马化腾当时是咬着牙在烧钱。
最后,马化腾主动找马云谈和,在其他资本方的斡旋下,阿里同意和腾讯协作,于是滴滴和快的开始合并。
最终,程维和柳青的“情人节计划”成功达成,在“打则惊天动地,和则恩爱到底”的口号下,快的被正式吞并。
22天的计划结果是,快的CEO吕传伟与程维共同出任了联席CEO,柳青出任集团总裁。
但很显然这次联席CEO只是个“面子工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吕传伟以及其背后的快的团队就将手中的股份全部卖掉,传闻共套现6亿美金,并很快淡出了滴滴团队。
这样的结局早在合并之时就已注定。
据华兴资本的包凡回忆,滴滴快的合并,双方签完字一起去庆祝,程维先行离开,快的CEO吕传伟独坐在房间角落里,一言不发,看起来极其失落。
而另一位快的的创始人(当时已将大部分股份转让于吕传伟)陈伟星,也在日后回忆起这件事时表示:“我没办法,输了,只能借酒消愁。”
(滴滴创始人程维在接受采访)
紧接着就是大众点评与美团。
2015年9月下旬,美团创始人王兴在香港一家酒店与腾讯总裁刘炽平会面,腾讯当时对大众点评持股约20%。这场会面之后,美团与大众点评网的合并正式启动。
据财经报道,张涛(大众点评创始人)一开始是同意的,但前提是他要当新公司的CEO,被告知不可能之后,他开始反对合并。
最后,依然是腾讯的施压让张涛点头。
2015年10月8日,美团和大众点评宣布合并,由双方CEO王兴和张涛出任联席董事长和联席CEO,共同领导新公司。
紧接着11月10日晚间,“新美大”(美团和大众点评合并后成立的新公司)就宣布张涛将不再担任联席CEO,转任公司董事长,从管理一线转向长期战略规划。
被誉为“最短暂的联席CEO”。
消息传出后,在一场“致敬老男孩,青春不散场”的活动上,大众点评团队正式散伙,张涛身穿点评工服,哭得像个孩子。
被吞并的一方,也有性格坚毅的硬茬子。
比如赶集网与58同城的合并,也同样出现在2015年。
对于资本的意愿,彼时的赶集网创始人杨浩涌感到非常抗拒:“我一直觉得我能赢。”
“如果能赢,为什么要合并?”
但人世间许多事,并不为某一个人的意志就能转移。
意识到杨浩涌的固执后,老虎基金采取了最极端的做法——他们直接把自己持有的赶集股份卖给了58同城。同时,他们说服其他赶集投资人一起将股票出售给58。
饶是如此,合并过程也异常艰辛。
赶集的投资人出钱,给双方在威斯汀酒店订了个包间。
58就姚振波一个人,赶集7、8个人车轮战,中间好几次谈崩,酒瓶砸掉好几个,从下午到第二天早晨,20几个小时。
直到最后一刻,杨浩涌还提出要让谈判的参与方多支付4亿美元,否则,他将不会向法院申请撤销对资方排他条款的禁令。
当时所有人都看向姚劲波,所有人都以为交易无法进行了,而姚劲波一言不发。
事后姚劲波在一个公开论坛回忆,“我当时手上有一个酒杯,差点就扔出去了。”
最终,双方于4月正式合并成功,杨浩涌和姚劲波出任新公司联席CEO,同时担任联席董事长。
同年11月,杨浩涌带队离开,将原先的“赶集好车”业务分拆带走,更名为“瓜子二手车”。
与美团、滴滴不同,58赶集当时确实有探索过“联席CEO”长期运行的可能。
姚劲波表示:“我们花了很多精力,开了无数次会讨论该怎么优化团队,但结果并不理想。”
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方面合并之后,大家很快就拿到了一个近乎于垄断的市场,这时候就不那么需要有两个CEO来管理。
另一方面,两边的团队都围绕在自己的老大身边,以至于各方面的效率都很低。
姚劲波甚至直言:“联席CEO在中国是行不通的,我们已经站得够高了,如果我们这儿没法实施,估计后面的人也就不用试了。”
然而,快手双核的长期存在,让人一度有了联席CEO可以稳定运行的错觉。
回头复盘,之所以快手可以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异类”般的组织架构,与诸多特定原因,密不可分。
首先就是团队问题,在以宿华主导的时期中,程一笑的早期创业伙伴并没有随之掉队。
在今年年初的上市仪式上,快手的高管团队有一张四人合影,其中,除了宿华和程一笑之外,银鑫和杨远熙都是快手最初的创业团队。
二人分别在一开始负责快手的服务器和安卓端。
其次在整体的团队性格上,无论是宿华程一笑二人,还是高管团队的主要构成人员,均属于比较典型的技术人性格,大家更多是一种“run 产品”的思维,而缺乏一些“run 公司”的视野。
快手的优势和局限性,均源自于此。
由于性格相似,宿华与程一笑颇有一见如故的意思。
早期投资人张斐曾表示:“如果你和一笑沟通,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闷的人,和他说十句话,他只和你说两句话,沟通起来很累,你得猜他在想什么。”
因此,张斐考虑,程一笑沉闷、不善交谈的性格在商业表现与后期管理上或许会吃很多亏,便为他找来了宿华。
见面之前,程一笑便对其已有神交,在他眼里,宿华是排名中国前十的程序员。
向来沉默的程一笑,拉着宿华从晚饭后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地上的啤酒瓶子堆了20多个,张斐在一旁已经困得不行,不得不打断他们:“干脆合了算了,以后你们天天聊。”
另外,二人不争不抢的性格也对相关格局有很大的帮助。
据媒体报道:“有时投资人、股东开会。如果只通知宿华或者只通知程一笑,最后也会是他们俩一起来。这也侧面说明两人都没有太强势的权力欲望。”
最关键的是,快手的迅速崛起,蓬勃的发展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组织上的矛盾和不足。
在最初的7个月中,快手的DAU就迅速从100万增长到1000万,并在随后的短视频风口中乘风前行。
这样美妙的创业经历,也让宿华和程一笑选择住在了同一小区。
下班后一起吃碗螺蛳粉,结伴步行回家的美好记忆,也为二人奠定了坚实的私人友谊。
近两年,随着抖音的强势崛起和短视频赛道红利渐出,战略转型的关键时点叠加上市带来的股价压力,使得快手不得不开始审视那些一直存在,却被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
就我个人来看,最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内斗”、“团队分化”、“沟通效率低”等表象问题,这些问题中,有的确实存在,有的则被夸张放大了。
对“双核”的快手而言,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权责问题”。
从调整之前的组织架构来看,宿华显然是第一责任人。
但程一笑的存在,以及其产品、运营、电商、游戏等业务部门的第一负责人身份,宿华是否能如臂使指一般操控整个公司,实在是需要打一个问号。
另一方面,宿华自身又有着12.648%的持股,以及身兼CEO、创始人、董事长等多层身份,这便决定了没有人有资格问责他,进而带来了责任方的缺失。
如今,吃瓜群众最关心的问题是“谁赢了?”
而部分媒体的解读,则认为宿华出让了管理权,所以是程一笑赢了。
我想,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言之过早。
根据招股书显示,腾讯持有快手21.57%的股权,持股比例最高,宿华持股12.65%次之,创始人程一笑持股10.02%,略低于宿华。
按照同股不同权计算的投票权计算,宿华占39.1%、程一笑占30.95%。宿华的投票权也大于程一笑。
当然了,如果一定要代入“斗争视角”的话,那么则不得不考虑,程一笑,银鑫、杨远熙等管理层合计持股达25.093%,综合实力又在宿华单人之上。
对快手而言,令出一门是该公司必须迈过的第一道坎,眼下,似乎已经通过宿华后退的方式完成了。
随后,问责机制则是该公司必须迈过的第二道坎。
随着程一笑对具体业务的全面接手,那么相应的,沉甸甸的责任也随之来到了他的肩上。
宿华的放权,有利于快手的上下一致,短期来看必然是一大利好。
但倘若程一笑的接手依然没有带来正向的改变,时间一长,矛盾必将被激化显现。
届时,无论是宿华的套现离场,还是程一笑的引咎离职,在理论上都有可能。
回头望去,“联席CEO”的出现,某种意义上正是源自于我国互联网行业的烈火烹油。
它的背后,是层出不穷的机会,是人才找到舞台的肆意挥洒,是资本对未来的信心,是合作、理性、克制、博弈所共同结出的商业之花。
这本就是一捧脆弱的琉璃。
在所有的案例中,快手的两位创始人最为势均力敌,最为性格平和,也赶上了最好的成长时光。
饶是如此,这一切依然结束了。
一如那个一去不复返的黄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