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我逃离了影视圈

创业
2021
12/15
17:01
亚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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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徐文浩没想到,演戏8年没火,一条发布退圈的微博火了。

8年,他共演了10多个角色,参演过大制作《宸汐缘》,也演过男一号。现在,他已经9个月没有工作了,疫情之后他总共只拍了17天的戏。这之后,他兼职发过宣传单,一天100元,也做上门遛狗铲猫屎的服务,一天40元。11月,爸爸来北京看病,他忙前忙后,再加上房贷压力,他发了一条退圈微博,和出演的角色一一告别,感叹“30岁还是一事无成!生活的琐碎让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为了梦想去执着”。

影视行业的2021年不容易。 

刺激大众神经的大事记贯穿了全年。上半年选秀节目的“倒奶”事件,撕开了偶像选秀畸形打投的一面,偶像养成类节目被叫停;年中郑爽陷入代孕和逃税事件、艺人吴亦凡涉嫌强奸罪被批捕,多位艺人因失德、违法等重大负面事件凉凉,连带着让相关影视项目资金打了水漂;到了年底,爱奇艺开启裁员,长视频平台烧不动钱了,波及到上游内容人的信心。

在媒体统计出的《2021十大收缩行业》里,影视行业位列第八。将影视行业27家代表公司作为样本,2019年前三季度总营收447亿元,总营业利润62亿元,相比之下,2021年前三季度总营收下降了22.2%,总营业利润下降了61.5%,两者平均值为-42%。

行业在收缩,人才也在流失。10月,横店联合猎聘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2021年中国影视文化行业人才发展报告》提到,2019年至2021年上半年,25岁-30岁年轻生力军的占比出现明显下降,影视寒冬再加上疫情,各个环节受到冲击,行业人才的去留、待遇受到影响。

平台缩减开支的举动不仅仅是裁员,一位接近爱奇艺的业内人士告诉深燃,其内容预算也将缩减,幅度达到“几十亿”,不过这一消息未获得爱奇艺证实。另一位优酷人士透露,公司会更重视ROI,降本增效不花冤枉钱,“会号召大家,有些没必要出差的地方,不要去了”。

“这对上游的影响还将持续,行业又要洗牌了”,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2018年,受范冰冰阴阳合同事件影响,行业开启税改风暴,热钱退散,影视行业进入漫长的寒冬。时隔3年,2021年,疫情影响、政策变化,主流平台缩减开支,影视行业不确定性因素增加,逃离还在加速。

他们正在逃离

想要逃离的不止是徐文浩。

王露露在7月做出了转行的决定。她是剧组的一名美术工作人员,跟随剧组在北京、横店、青岛辗转,日常就是不停画图,忙起来从早上画到凌晨两三点。

今年5月,她进入了一个大剧组。7月,已经开机一个多月的项目,因某演员被传封杀受到波及。所幸片子没有拍多少,剧组紧急替换了演员继续拍。她身边的朋友,遇到的情况更严重,“做电影的,七八部到现在都还没上”,这样的不确定性,让王露露感到疲惫。她对深燃说,最遗憾的是,还没有看到署有自己作为幕后工作人员名字的影片,出现在荧幕上。

艺人一旦出事,对于项目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让一切跟艺人有关的生意变得捉摸不定。同样受此困扰,想要逃离的还有赵科。

他是一名偶像行业从业者。偶像选秀节目的“倒奶”事件发生后,选秀打投、“饭圈”乱象等受到严格监管,他们公司运作成熟,有练习生已经出道,但他发现,工作量逐渐变少了。

每个月,他们都会整理月报,11月份东拼西凑总共也没有20条内容,赶不上以往半个月的数量。他的工作日常,变成了和同事侃大山。身边很多人转行做了艺人经纪,他不想,那是个更让人焦虑的工种,“抑郁、双向情感障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9月,有关部门发布通知,要求广播电视机构和网络视听平台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有媒体报道,一家偶像公司主管艺人事务的业内人士表示,团队大约30人,后来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选择了回老家考公务员。 

相比于外部的变化,还有一部分人,是因为熬不动了而选择离开,涉及产业链上的多个工种。 

徐文浩说,照顾了他两年的经纪人,这两天刚离职,说想回老家了。他身边一位演员朋友,转做了主播。影视从业者蔡青提到,她做影视宣传的朋友,转去卖保险,一位做摄像师的朋友,改行装电梯。

执行制片人吴紫之前跟的一个大院线电影项目,由一位香港资深演员操盘,预算8000万,她前后跟了1年,最后因为资方撤资,项目没成。她身边朋友的项目,经历了五年时间,才算彻底签定导演、确定投资公司。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由衷地替朋友开心,又一边连连感慨,更加坚定了要离开影视行业的决心,如今,她已投向MCN公司的怀抱。 

在《2021年中国影视文化行业人才发展报告》中,影视文化行业发布职位的职能TOP10里,从2019年到2021年上半年,更带有创作性质的岗位,如导演/编导、文字编辑/组稿、影视策划/制作/发行,需求占比均出现了下降,其中影视策划/制作/发行下降最多,较2019年降幅达47.9%。上涨的四类职位为新媒体运营、销售经理、后期制作、主播,大多与创作关联不大,其中,主播需求暴涨了622%。

2021年,我逃离了影视圈

来源 / 猎聘大数据研究院《2021年中国影视文化行业人才发展报告》

资本的离开从很早就开始了。投资人高晶晶已经不再看影视项目,她透露,她认识的几乎所有文娱行业投资人,都转向了消费赛道。 

一些鱼龙混杂的项目,也伤害着投资人的热情。从2017年开始接触影视行业的投资人王硕,所投项目全都没有回本,也让他不敢再投影视项目。 

他接触的第一个项目,成本号称8000万,上映后票房只有几百万,赔得血本无归。后来他才知道,实际上项目成本只有3000万。其中,片方说签下演员花了2000万,他通过行业内的朋友找主演的经纪人打听,才知道真实合同签的是500万。 

更让他震惊的一次经历是,项目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资金给了,但电影迟迟不开拍。他投资时,要求看过项目和主演的合作合同,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项目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演员接洽过,对方提供的合同是伪造的。

他总结,自己不算是知名投资人,行业资源不多,接触不了好项目,只能对影视行业望而却步。 

放弃不容易,重新开始更难。 

离开影视行业后,王露露计划年后去游戏公司发展。王硕找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再也不想着靠投资大赚一笔。赵科打算考研,或者去事业单位试试,过点平静的生活。他回想起2017年受朋友邀请加入偶像行业时的情景,“本来想成为风口上的猪,后来发现风口是真风口——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我不是一头合格的猪”,他说。

收缩还将继续

从业人员的逃离,只是水面之上的变化。影视行业的低迷,是从2018年就开始的,这一轮因为上游的需求将缩减,逃离还将继续。

受疫情影响,电影院经营受到重创,电影票房产出不及往年。根据艺恩《2021上半年中国电影市场报告》,2021年上半年影院观影人次6.82亿,相比2019年同期下降15.6%。而在生产端,疫情和流动资金变少的双重影响下,市场开机项目数量在缩减。根据国家电影局的立项备案公示,2020年共立项备案故事片2494部,数量低于2019年的2798部。2021年1月-5月已立项备案故事影片905部,而2019年同期为1143部,降幅为20.8%。

产量降低同样体现在影视剧方面。首都影视发展智库发布的《中国电视网络剧产业报告2021》提到,“减量提质”成为电视剧产业的主题。2017年至2020年,全国获准发行国产电视剧数量,从314部降到了202部,降幅达35.7%。 

这样的趋势或将持续。

以优爱腾为代表的长视频平台,一直是剧集的重要甲方,现在平台投入有所调整。

12月,爱奇艺被曝出裁员,而在此前的Q3财报电话会议上,爱奇艺CEO龚宇强调,爱奇艺的重点工作是减少亏损、控制成本。

根据西南证券报告,2021年上半年,爱奇艺的内容支出为105亿,2019年、2020年全年支出分别为222亿、209亿,已有小幅度缩减趋势。一位接近爱奇艺的业内人士告诉深燃,爱奇艺的内容预算将缩减,幅度达到“几十亿”。

“缩减预算,不仅仅是要让现金流能支撑,而是要让资本市场看到盈利的希望,通过优化人员和压缩内容预算,再提高会员价格,就增加了盈利的可能”,上述人士表示。

据另一位业内人士透露,和爱奇艺裁员同步发生的,还有项目调整,有没拍的项目给出的话术是“暂缓开机”,其中甚至包括S级项目。 

虽然背靠阿里巴巴,优酷的日子也不好过。12月,阿里巴巴发布在双11后的例行组织架构调整,没有阿里大文娱的身影。 

一位优酷高层解释,不提不代表不重视,而是相对稳定了。但他承认,优酷也在降本增效,强调ROI。例如“一个预算1亿的综艺,招商招不到5000万,就别做了。如果商业化部门招来了3500万,解决办法可以是把成本降低,减少场景、把明星砍掉一两个。”当然,非常稀缺的好项目例外。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深燃,和优酷合作时,他明显感觉到平台对内容投入在缩减,一直接洽的大项目,开机不了。“定制剧是由平台出钱的戏,但优酷想让项目方垫资”,他表示,优酷曾大力扶持的短剧,“投入变得谨慎,还让片方自己招商”。 

影视剧的输出端口里,两大平台压缩成本,或在2022年持续影响上游内容方。 

想要拍一部长片的导演成功就提到,操盘的过程里,最难的是对接资方。根据他的沟通来看,现在很多影视投资公司,不是没钱投,而是对于这个行业的不稳定性,抱以担忧。

现在,成功已经和三四家资方有过交流。和以往接触的行业成熟资方不同,这次的资金来自初创公司,对电影有兴趣,但不是那么了解,在聊的过程中,他们需要非常详细解释,为什么做这部电影,需要分为哪些阶段去做,收益会如何等细节问题。同时,相比于风投,为了避开风险,现在资方更偏向于固投(需要明确回报比的投资),这让成功的找钱之路更难。

影视公司也在精简人员。此前有影视公司的负责人对媒体透露,他本月计划裁掉四十多人,忙得晕头转向。 

本科、研究生毕业分别参加过一次校招的学生钱图的感受是,找一份影视行业的工作难度在增加。前年,他没有花太大力气就找到了工作,但在英国留学一年回来,2021年秋招时,他投了好几家公司,都石沉大海,一个面试都没有。 

他本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同班同学十二个人,现在一位在电影行业,一位在做综艺,“其他人要么像我一样留学先缓一年,要么就在社交圈消失了。”几天前,他刚和师弟聊了聊,对方提到,这一届同班里,没几个人今年拿到了影视行业的offer。

再坚持一下?

徐文浩告诉深燃,虽然发布了退圈宣言,他还是想拍戏,“我不需要面子,我是800线演员,如果有剧组给的酬劳够生活,退不退圈,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行业里还有着一些坚守着的人,靠埋头苦干,抵御寒冬。 

导演麦田年初就计划放弃一年社交,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创作里。他觉察到行业的变化,平台开支缩减,需要的内容量会缩减,首先从源头上会淘汰部分内容方,他的想法是,个人的判断再精准,也无法改变行业整体的方向,“我干不了别的,只有更加努力的进步”,他说。 

超能影业CEO王柚陆刚和编剧、制片聊剧本聊到了夜里12点。最近短剧大火,他也想过要不要尝试,但是手里的项目已经启动,人手不够,自己的精力也不够,他一边担心自己错过了风口,一边也只能先把手里的事做好。不论外部环境怎么变化,需要的总是“又便宜又好的内容”,他坚信这一点不会变。 

还有人在思考着,怎么能帮助行业更好。 

爱奇艺这次大裁员,也让影视行业资深从业者李想陷入了思考。在他看来,爱奇艺面临的问题,并非是经营一家视频平台的困难,而是整个行业缺乏工业化发展。 

他想将国外模式和国内头部影视公司的经验相结合,琢磨着到底怎样的模式,更适合在国内落地,并付诸尝试。

某平台制片人魏棋也对深燃提到,他在思考该如何改革内容生产者和平台渠道的生产关系,他认为提高生产效率是根本,这样“反馈周期短,整个行业的资金困境更有机会缓解”。 

据李想观察,视频平台正在扩大综艺和动漫的投入。影视剧项目风险大,也难像以前一样搏出爆款,而综艺节目制作更快,受艺人翻车影响更小,是平台增大投入的主因。这一点也得到了一名平台人士的证实,受多种因素影响,大剧的排播有不确定性,明年综艺的排播确定性更高。而动漫作品,拍摄不受疫情影响,不受拍摄场地限制,也不受艺人翻车影响,被视为有更多可操作空间的品类。 

寒冬虽在,但他们仍旧看好这个行业,毕竟大众的长视频内容消费,不能被替代。

欢瑞世纪创意研发中心总经理张辉对深燃提到,影视行业这样收缩的环境,让自己必须更加冷静的看眼前的一切,“没有人不想去攀高峰,但高峰也是悬崖。到底还要不要向前,这个困惑在影响很多业内人的发展。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可以一直往前,不断攀登,而不是在半山腰里看风景喝茶。这是悬崖决定的,并不是大家爬不了山。” 

现在,成功的项目在争取拍摄许可证,拍摄需要的大部分场景也勘完了,他还在持续修改剧本,想把项目进一步完善。

他们在一个小镇上,租了一间房子。主创四人都待在小镇,期待能挖掘到新东西,放进电影里。他的一位制作人朋友得知后,特意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来到小镇加入他们,只能睡在客厅的行军床里也不介意。这让成功特别感动,大家没有赚钱,但没有因此沮丧。“有点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为了一个大家认可的东西,我们愿意付出时间。”他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露露、赵科、蔡青、高晶晶、王硕、钱图、李想、魏棋为化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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