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应届生都不能再幸免了,甚至是硕士
活水转岗,暴风雨来临前的那声惊雷。
先是转正答辩邮件被撤回了——不止是宋倩这位985应届毕业生,还包括她所就职大厂的这个创新业务团队所有即将结束试用期、等着通过答辩转为正式员工的同事们。
尽管业务与项目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但HR的通知是,公司业务调整,且有裁员的动作,直接给安排转岗活水的面试,面试过了,成功转正,面试没过——那就是没过。
一次蓄谋已久的决定,至少宋倩这么觉得。
这是去年的12月初。就在一个月前,HR已经叫停了业务团队的招聘。
从2021年3月大四开始实习在HR部门负责招聘,到985毕业正式拿到公司Offer成为了一名销售支持,短短9个月,宋倩见证了这个全新业务团队的从0到1,同事从10个壮大到200多人。
一脚踩下急刹车后,活水转岗算是留给这个新团队最后的缓冲和体面。
但在宋倩眼里,这也是个托辞。毕竟,直到面试前的最后一秒,宋倩都不知道自己要活水的是什么岗位。而她所面的岗位业务跟之前自己所做的完全不搭边,“都是我们这边的HRBP和对方的HRBP互相沟通,把我们的个人简历给到那边,然后去安排岗位。”
宋倩觉得公司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裁掉她们这群工作经验不到半年的应届毕业生。“因为我本身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再加上大老板不想留我,我感觉自己应该是留不下来了。”但,工作也并不知道要往哪去找,“因为刚工作半年不到,也不是技术岗。”
12月中旬,靴子终于落了地。宋倩被HR告知,活水的岗位她没有通过。
几乎整个业务团队都被裁掉了。不同的是,那些有两年工作经验的,尚且年轻的同事,大多都成功转岗了。整个小组只有宋倩一位应届毕业生和一位年纪大的同事没有通过转岗面试,宋倩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坐在工位上只想流泪。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连985应届生都不能再幸免了,甚至是硕士。
去年底,在一家新消费巨头做营销管培生的李嘉欣被裁掉了,理由是“你没有为公司有多少产出”。这家企业一度为应届生提供了庞大的春招岗位,不到半年,这群初入职场的年轻人就丢了工作,“他们的嘴脸真的挺好笑的”,李嘉欣说。
李嘉欣也早有预感。两个月前,她见到了公司被裁掉的第一位应届生。那时的她尚没有意识到这场裁员潮将席卷整个公司,因为那位同学确实是被分到了比较偏的岗位,没人带,没活儿,最后被公司以“工作态度不好”的理由裁掉了。
去年11月,公司陆续开始裁掉核心事业部的同学,李嘉欣这才感受到了公司的“计划”。她开始为自己不值,但也带着侥幸,万一不会裁到自己呢?
直到12月初,领导找到了她和同组的另一位应届毕业生。被通知的那一天,李嘉欣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在长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后,突然给了准信的解脱。她反在安慰那位于心不忍的领导,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公司的问题。
后来这位已经工作10年的领导直接辞职了。他没见过如此庞大的裁员规模,也没见过裁应届生的行为,他告诉李嘉欣,她们两个应届生被裁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职场环境早已不似从前,在拉勾任职的全球职业规划师陈盟表示,原来应届生就业,都有mentor去带,但现在这种环境,mentor们也处于一个比较焦虑的状态,他们也要自保。当团队hc不够用需要减的时候,没什么背景的新人就是最容易被裁的,因为裁他们没什么成本。
2021年10月,被领导通知裁员的那一刻,黎璃抓紧机会问他,自己还能不能再参加校招了。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3个月前,985研究生毕业的黎璃刚通过2021届校招进入了这家互联网独角兽企业的核心部门。
太突然了。黎璃懵了,她意识到只有三个月工作经验的自己将不再职场上占据任何优势。她只能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你不要想这些,你要赶紧接受事实,你心里一定不能垮,垮掉的话,你接下来的路会更难。”
对于黎璃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她问领导能不能帮她内推。领导没拒绝,让黎璃把简历修改好再发给他。
一夜就变了。那种只存在于35岁职场人的焦虑与不安转眼就蔓延到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身上,就连初入职场的985、211毕业生,也会被组织架构变动、试用期没过、公司业务调整所缠上,给自己光鲜亮丽的简历留下一道缺口。
一百多万跃过国家线的考研人正在做最后的冲刺。
以后再拿到大厂的offer,还要不要接呢?
“35岁之前一定要达成什么,这样就可以安心准备35岁的裁员了。”拿到大厂的offer后,还在美国top30读研究生的尹梦婉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35岁危机”。
不过,她却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做好毕业就失业的准备,尹梦婉自嘲到,可能某一天,她还在上学,所在的项目部门就被裁掉了,然后自己又要去找工作。而去年,互联网行业谈论更多的还是应届生的薪资倒挂。
尽管Offer在手,可她还是忍不住去规划,万一被裁了,自己的退路到底是什么?她开始有意地去豆瓣找一些往届生找工作的小组,里面聚集了已经错过了校招时间,却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他们互相分享自己的经验,也会分享那些还考虑非应届生的公司。
哪怕这只会徒增焦虑。“以防万一,如果真的有黑天鹅事件发生,或者时代的一粒沙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能立刻找到相关信息去做好新的准备。”尹梦婉说。
身边的同事开始向谈宋透露自己正在看新的机会,谈宋也知道,状况并不乐观。
2021年9月,实习了3个月后终于拿到了大厂留用机会的2021届211毕业生谈宋,还是决定出国读书。
那时的公司内部还不像现在这样变幻莫测。他只是单纯想要再锻炼一下自己,毕竟他所在的事业部从不招校招生,对于工作能力与抗压能力要求都很高。
可到了11月前后,先是电商遇到瓶颈,公司双十一的业绩并不理想,再加上各个大厂的股票都在下跌。
已经入职了几年的职场人有时候也会来和谈宋讨论,自己要不要出国念个书?更不用说那些大三暑期拿到实习留用机会的学生们,“有些实习生可能再回到公司,部门直接就没有了,到时候他们要回到什么样的地方,这个也不得而知。”
今年3月,谈宋离职前几天,他所在的小组整个被公司拆解掉了,小组里的几个人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他不禁迷茫,如果以后再拿到大厂的offer,还要不要接呢?
近一年的互联网大厂工作经验给他的体感并不好,“尤其是电商,明显感觉不太好做出来东西,很多东西做的不是很有意义。”
谈宋不知道自己出国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还是决定先远离互联网一段时间,起码可以站在外部的视角好好地思考一下行业,也反思一下自己。他只希望自己在外一年的提高程度可以跑赢国内的内卷速度和hc缩减速度。
2022届的985经济学专业硕士余周周在面试了三轮互联网校招岗后,不了了之。她本想通过去年的暑期实习转正,获得留在大厂的机会,可面试官异常傲慢,一个小时的面试全然没和她对视过。公司告诉她岗位最后录取了一名社招求职者。
余周周发现,就算互联网的春招还在开启,大多面向的也都是技术岗,往往自己投递的简历都是石沉大海,难以打捞上岸。
职业规划师陈盟也认为,现在的大环境对于校招生并不友好,越来越多企业的校招hc已经缩编。据她观察,由于对未来经济的不确定性,互联网在增长上已经愈发理性了。甚至跳槽的职场人都很难拿到20%-30%的涨薪。
现在,看着大厂的频繁变动,“拥抱变化”,余周周决定不再只瞄着大厂了,她转战国企和央企,“也许一个稳定的工作更好些”。
活水失败后,宋倩也决定思考一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在互联网大厂发展。
现在,她发现毕业时那些劝她去闯一闯的人都变了。认识的姐姐和她说,如果能在家里找到一个稳定一点的国企,或者去考个事业编,其实也不错;她妈妈也在愧疚,如果当时没有激将她去北京工作,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宋倩一下子释怀了,“也不一定非要待在这里”,宋倩放下了对大厂的执念。
她决定留在江浙沪找一份稳定一点的工作。“如果说我刚毕业的时候,对于互联网大厂的向往是100%的话,现在我对大厂的向往是40%。
应届生参加社招,不容易但也挺过来了
想在残酷且不确定的职场环境中活下来,那些工作经验尚不足一年的职场新人能靠什么?
“有一些硬技能,真的能在这个领域里有独当一面之处,你才会被别人用到。”陈盟分析,现在的小孩在这样的环境里,可能求职是会有问题,但他真的没有机会吗?
被裁掉的那一晚,黎璃失眠到凌晨四点。那不是一个找工作的好时机,距离金三银四还有一段日子,市场上还充斥着大批被教培裁员的,有着工作经验的求职者。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款究竟能支撑自己在上海多久,为了活下去,她做好了降薪的准备。
却也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的工作成果赶紧梳理好,放到简历里。“一份好的简历才是新工作的敲门砖,”黎璃说,“简历一定要好好写,突出你之前的工作成果,还是蛮重要的。”
当然,黎璃拥有着不俗的能力——在上一家公司任职的三个月,黎璃已经完成了okr的百分之百,超额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一周后,黎璃被招进了一家大厂,且没有降薪。她把自己的经历以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有人评论说,“应届生参加社招,真不容易。”
“但是也挺过来了,”她说。裁员的经历让黎璃变得更阳光了,她觉得自己不会再遇到比三个月内就被裁更难过的事情了。也让她有意识地担心着大厂的不确定性,“我就时刻准备着,万一又被裁了,现在我也能随时更新我的简历。”
李嘉欣也有着类似的经历。曾经的她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公司抱有期待与憧憬。直到裁员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发现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打工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嘉欣说,“但这不是我的错。”
她不打算转行,而是选择继续做品牌营销。对于李嘉欣来说,最重要的是赶紧行动起来。她投入到找工作的行列中,觉得自己至少可以通过与面试官交谈而学到一些东西。
10天后,李嘉欣也成功拿到了一家中小型新消费品公司offer。
“什么是铁饭碗?就是你走到哪都能吃到饭,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才是真正的铁饭碗。”一位小学生在采访中说到。
李嘉欣感觉自己和小学生在思想上实现了契合。裁员的经历让她明白,只有在一段工作经历中提炼出自己真正成长的地方,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东西,为自己加成。
在裁员这件事上,王婉彤算是前辈。
一切止步于2021年8月。各地纷纷落实“双减”政策。在字节跳动K12项目组工作了两年的王婉彤,开启了她找工作的征程。
起初,并不顺利。王婉彤“不知道自己要投哪里,工资稍微高一点的要求自己达不到,能达到的薪资又太少”。她无法接受自己被大幅降薪。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范围,“本来我就是拿个1万,现在做了2、3年,再拿个1万或者最多1万5,完全没有问题,大不了就多面试。”
她决定开始海投,增加简历的曝光度,卡着15k薪资的最低标准,她面试了20多家公司,几乎囊括了所有行业,卖黄金的、卖保险的、卖基金的这种都去轮了一遍,就差医学了,王婉彤说,因为需要门槛。
“把决定权交给别人,等着别人来找自己而提高勇气,通过拒绝别人来增加自己的一点自信”,王婉彤靠着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的心理建设。
哪怕有面试官刁难她,“你这个行业有多少红利,有多少溢价?”“哪个行业都有红利,我不管在哪做什么,我的底线就是这个价,你请得起我你就开,”王婉彤果断回怼,“你要是想打压我,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们不聊。”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三个月,王婉彤最终选择了快手的外包岗,月薪15k。
这是一个盲目的选择吗?王婉彤否认,她希望在这里接触一下广告投放,以此加深对用户增长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她想去快手那里混口饭吃,“说白了快手如果不包饭我是不会去的,有饭吃感觉心里很踏实你知道吗?”
王婉彤没打算在这里长干,她决定学到合适的东西就转行。
行业的变化让她意识到,所有行业都是有生命周期的。一个半月后,一家物联网公司进入王婉彤的视野。在她看来,物流是不会被淘汰的,它的形式可以更换,但不会被灭掉,因为“这个社会永远需要”。
面试的过程也是针锋相对。遇到不合理的问题,王婉彤还是果断地驳回。这却意外得到了领导的欣赏,在谈薪的时候,她变得愈发果断与自信,“年报30w,如果低于这个的话我就不考虑了。”
12月初,王婉彤收到了入职通知。这场突如其来的职业“动荡”以转行而告终。
这个女孩深谙“跨行”的重要性。“你要具备跨行的能力。如果公司黄掉了,你能不能跳到同行业的公司去干别的岗位?如果说行业被干掉了,那你有没有可能跳到其他行业去?”王婉彤说。
好消息是,年轻,有潜力,依然是最大的资本。
当每个行业都有变动,有很多不确定性,王婉彤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实力往上提一提,这样才有跨行的资本。“没必要担心选错行业或者这个行业未来会不会黄,我觉得没必要。”
的确,对于应届生来说,被裁掉是残酷的。“刚进职场,受到这样的待遇可能是有点不公正,”职业规划师陈盟说,“但是你也不要玻璃心,因为你已经是社畜了。”
(除陈盟外,文中名字皆为化名。感谢丹如、Levis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