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成果转化”是一个世界性难题,也是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或曰“解决科技成果转化难”是一个伪命题。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之路资本 El Camino(ID:ElCaminoVC),作者:之路资本管理合伙人 薛军,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近几年的PE/VC投资圈,几乎无人不谈“硬科技”,而硬科技投资内卷的背后,是项目估值高企、各种技术“创新”和成果“转化”应接不暇。如何尽可能全面、专业地理解和评估一个项目/技术的独特性、可行性及其市场化潜力,成为各路投资机构最大的挑战之一。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又荆棘丛生的行业,作为行业参与者,我们希望能在这里为大家提供一些观点和思考,抛砖引玉、集思广益、共同进步。
未来,小编将就硬科技投资、创新、创业等话题,邀请之路合伙人和同事们来聊聊他们的心里话,《之路思维 | ECC Thoughts 》选题由此而生。
4月23日,在网上看到一则《人民日报》的消息,标题是:“科技成果转化50人论坛”将成立,解决“最后一公里”难题。
由于多年的职业习惯,每当看到不断地有新的人、财、物等资源向“科技成果转化”这个老话题投入,目的是“解决”这个问题,我都十分钦佩,也认为是应该的。但以“解决”为目标的努力,恐怕是值得怀疑的,或是需要讨论和商榷的。我认为,“科技成果转化”是一个世界性难题,也是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或曰“解决科技成果转化难”是一个伪命题。
早在二十年前,我刚从美国回清华科技园工作时,就被任命为清华科技园技术资产经营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公司的设立目的,就是为了做清华大学的科技成果转化,提高清华的科技成果转化成功率。
为此,我参与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一是被清华科技园领导派到清华大学科研处下属的科技开发部挂职。科技开发部是清华推动科技成果转化的专设机构,我的任务就是深入和全面了解清华大学的科技成果转化情况,和开发部的老师一起,看清华科技园能为学校的科技成果转化做什么,这是清华科技园的使命。
挂职期间,我每周都按时到开发部参加工作例会,坚持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在把清华浩如烟海的科技成果梳理了一遍之后,我给当时清华科技园总经理徐井宏的述职汇报结论是:当时清华只有三个成果有转化价值,一个是工物系的“集装箱检查系统”,二是电子系的DTMB数字电视标准及相关芯片的开发,三是化学系主任邱勇教授的OLED相关工艺技术。除了这三个项目有较大的市场机会以外,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由于前两项技术转化都已经有同方科技股份的深度参与,清华科技园已经没有介入的意义和机会了,我建议将工作重点放在当时才刚刚起步的邱勇老师的OLED技术上,也就是今天的维信诺科技股份公司(股票代码002387)的前身。对于当时的维信诺而言,最需要的就是钱,但那时我梦寐以求的基金还不知道在哪里,清华科技园也没有可投资的钱。于是,我就和维信诺签了一份FA融资顾问协议,承诺帮他们到国外去找钱。为此,我还找到了OLED的原始发明人美国柯达公司,安排他们来访,与邱勇教授洽谈专利交叉许可的问题。后来柯达公司倒闭,此事再无下文。最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国外的钱一分没找到,但我把这个项目介绍给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后,维信诺最终在江苏昆山落地,由当地政府和国家发改委支持,出资建厂,实现了产业化的第一步。
图1:2004年6月邱勇教授与柯达公司客人交流OLED的研发合作机会,右一为作者
第二件事情,是和罗建北老师一起赴美国高校考察,学习和了解美国高校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的先进经验。2003年11月,正是Google从斯坦福大学转化科研成果并获得巨大收益的故事如雷贯耳之时。带着期待和崇拜的心情,我和科技园的罗建北老师踏上了“西天取经”之路。我们从西到东,横跨美洲大陆,先后访问了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佐治亚理工、MIT、百森商学院(Babsen College)等美国名校和机构,与他们OTL(Office of Technology Licensing)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做了深入的交流。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他们不但没有“真经”传给我们,反而对于我们的思路和想法,给予了很多的质疑和不解。
在斯坦福大学,他们微笑着向我们解释:斯坦福的成果转化率是不高的,常年如此。他们也没有来自校方的压力,要求必须一年转化多少。Google是特殊个案,当时都是按照标准程序处理的,不具有普遍意义,学校也不能指望这个收入运转,他们也不着急何时会有下一个,一切随缘。凡是能转化的成果,他们大约就收几万美元,而且一次性收钱后,多数就没有下文了。他们也不想多拿创业公司的股份,一般都控制在5%以下。他们办公室的人就可以决定转化的价格,从来没有“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问题和压力。
在伯克利,OTL的主任回复是:因为伯克利没有医学院,很多成果来自于电子信息,这些成果的生命期不长,转化价值都不高,所以他们每年的转化收入有限。她还说,他们特别羡慕清华可以搞清华控股和清华科技园这样的公司,但作为公立大学,加州的法律是不允许他们从事这些商业活动的。
在MIT,接待我们的主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们,反问道:作为一个研究型大学,怎么可以花这么多精力去搞外部公司委托的应用研究呢?我们教授的精力都是放在科学研究上的。怎么会有清华控股这样的公司呢?这不是MIT想做的事儿。
图2: 2003年11月,与罗建北老师在MIT OTL办公室
总之,用今天流行的话总结,就是一个词:躺平!
通过这两个故事,一个国内的,一个国外的,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大学的科技成果转化很难,难本身就是它的客观规律,既然是规律(至少是数学统计规律),就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去充分认知和把握这个规律的细节,敬畏和尊重这个规律,按照这个规律办事。有些人认为,科技成果转化率低,是因为投资不够,是不正确的。任何希望“提高”科技成果转化率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个中原因,我会在下一篇文章中更详细地讲述。
所以,我认为,成立“科技成果转化50人论坛”的目的,不应该放在“解决”上,而应该放在“认知”上。通过论坛,让更多相关的人和机构认识到此事的难度,放弃功利心,培养平常心,多包容,多给时间,不急功近利,相信市场的力量,减少行政的干预,允许失败,接受投资损失的风险等等,才能有机会将有价值的科技成果转化出来。
真正有价值的科技成果转化并能成功改变我们生活的,是非常少的,而且个性化很强,不可能像流水线一样批处理。
讲这些,是希望激发大家的热诚,而不是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我本人对科技成果转化的激情,从未减退。“难”不是问题,因为“难”,才有面对的价值和意义,关键是要找对面对“难”的方向。
薛军 先生
管理合伙人
之路资本 (El Camino Capital)
二十年风险投资经验的资深创业投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