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One”精神是指每天都要像创业第一天那样去经营企业,保持敏锐、活力与痛感。
周亚辉是一位永远处于“Day One”的企业家,这点从来都没变过。今年以来,昆仑万维的市值快速地向上突破。在质疑或是欢呼声中,这位精力旺盛的“持续创业者”终于迎来了他人生的又一高光时刻,也坐到了更大的牌桌上。
昆仑万维创始人周亚辉
“Day One”精神是指每天都要像创业第一天那样去经营企业,保持敏锐、活力与痛感。但真正像周亚辉这样能做到数十年如一日的人不多。在快速变化的时代大潮中,他能很快放下挫败感,当转身看到巨大的机会时,又会毫不犹豫地去抓住。
在周亚辉40岁以前,本能和直觉主导了他的大多数商业行为,这与其成长的时代环境有关。他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比马化腾、雷军、李彦宏等第一代互联网创业者要年轻,而又比张一鸣、王兴等第二代互联网创业者要年长。中间代际的周亚辉像是始终身处于时代的缝隙中,一直以来最核心的问题并不在于改变世界,而是面对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境遇里,如何活着并壮大。
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方面体现于其的勤勉,另一方面则是敏锐的危机意识。他带领的昆仑万维是第一批出海并罕见能成功活下来的中国游戏公司,2015年之后又通过对欧洲浏览器Opera、音频社交软件StarMaker等的并购,成为了一家用户横跨东南亚、欧洲、非洲的互联网平台企业;去年年底人工智能的拐点到来,因为远超市场的战略规划、提前三年的技术布局和海外市场的优势,昆仑万维也成为了A股稀缺的人工智能标的。
周亚辉一直以来的生存艺术在于寻找没有充分竞争的市场、并提早布局,最早选择在游戏领域出海是因为他很明白腾讯、网易会把中国市场撑得很满,国内不会再有大机会出现。2016年对老牌浏览器Opera的收购则主要是看重其在非洲积累的广大用户,而后又在Opera的体系内孵化了移动支付公司OPay。那时的非洲也是当时BAT(百度、阿里、腾讯)与FAANG(脸书、苹果、亚马逊、奈飞和谷歌)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
2015年上市之后,周亚辉还继续保持创业状态,以5年的时间维度考虑战略;当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昆仑万维摆脱游戏收入的不稳定性,成为一家业务多元的网络平台公司,投资和并购成为了他最优的选择。
直到2019年,周亚辉才真正开始重新衡量战略的意义,也发现除了活下去以外更重要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一年成为了这位赚了不少钱,但仍旧郁郁不得志的互联网中生代企业家的事业转折点。
周亚辉意识到,“挣钱太早,就光盯着这个领域了,但这又不是未来的领域,机缘不对。反而错过了一些大的机会。”
2019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TikTok开始席卷海外市场、米哈游凭借《原神》收入接近百亿人民币、Shein的估值站上了50亿美元,年过不惑的周亚辉号召着一众中国创业者远走非洲。也是在这一年周亚辉决定开始推“大筹码”——面向未来10年去做战略、20年去看市场、30年去看技术。周亚辉对福布斯中国说:“昆仑万维需要用10年的时间从互联网平台型公司变成一家全球领先的人工智能科技企业。”
他一直是一位优秀的创业者,之后才成为了企业家,这是一个有关战略时间线被分层拉长了的故事。
他说,人的认知都是在错误、正确之间不断迭代向前的。所以一定要不停地学下去。
周亚辉脱胎换骨的变化来自于最近三年。一位与昆仑万维有着长期互动的Google高管评价说,周亚辉从2008年就开始与我们合作,他对机会的感觉很特别,不仅仅是眼光独到,也和公司快速灵活、持续创新的基因有关。
周亚辉的胆量变大了,有时这被称作一种格局。他概括自己过去三年最大的心态转变在于认识到对于企业、或个人来说,盈利不是最重要的,时间才是最宝贵的。将时间投入到创造世界级的产品中,而非执着于当下的恐惧;经营企业也需要从ROI(投资回报率)导向过渡到愿景驱动。
“西方文化里有一点很值得企业去学习,就是西方人把荣耀看得特别重。很多时候讲究我之所以存在是在于我能有荣耀感。一个人站在历史的长河中,要对几百年前的祖宗和几百年后的子孙有交代。所以我们要集体做出一些有荣耀感的事情。什么是伟大的公司?就是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个荣耀感的公司。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光宗耀祖其实也是这么个道理。现在国家大力提倡弘扬传统文化是有深刻意义的。”
2022年,全球疫情仍在反复。周亚辉不顾身边人劝说,毅然照例前往非洲,想去看看当地的同事和合作伙伴。可他没想到会在当地经历一场严重车祸。被抬到医院满身是血的周亚辉,那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但一周后,他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我想用中国先进的互联网技术,去帮助“一带一路”的国家提升互联网水平,改善人们的生活状态”。
今年周亚辉45岁,他仍然像30岁时那样在工作。过去四年中,他将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留在了亚非拉,更大的精力放在了互联网出海项目Opera和OPay上。如今Opera成为了昆仑万维切入人工智能相关应用市场的桥头堡,而OPay的业务已覆盖尼日利亚、埃及和巴基斯坦等市场,成为非洲和中东地区最大的金融科技公司之一。周亚辉依然认为非洲是一个极具潜力的市场,当中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们都不太可能有下一个滴滴、美团、蚂蚁金服的机会时,非洲仍然有出现一个超级应用的可能性,他有耐心再等十年。
每天坚持前进30公里。这是周亚辉的微信签名,也是他个人的精神写照。
对于昆仑万维而言,周亚辉还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如今仍然主导这家公司的战略和投资。在采访的最后,周亚辉对我们说:我仍然希望成为一个很好的企业家,只是以前可能企业经营的技巧或者经验没有那么丰富。
以下是福布斯中国对话周亚辉的内容节选。
福布斯中国:近期,Apple发布了新品混合现实(MR)头显,对于该产品您怎么看?过去三年,您觉得最有意义的成就是什么?
周亚辉:今天来看XR(扩展现实技术)其实不是一个很新的东西了。它第一次大热是在2015年前后,第二次是2019年Facebook宣布推出Quest,苹果MR头显的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启发意义。
一年半以前,XR“冷”下来的时候,我们公司内部有过一个讨论:XR是不是还很遥远,内部的XR的团队是不是要做调整?但是我坚信的是不能调整,因为科技的成长是有周期的,不能这个东西热就一窝蜂去做,也不能因为中间遇到一些低谷就又全部裁掉。这也是中国企业很大的一个问题。
从过去三年的经验来看,我觉得战略很重要。什么是好的战略?你要规划好未来十年,用十年的时间去经营一个东西,而它能够在十年之后成为你公司主要的产品。以及未来十年怎么样能够走在一条正确的符合科技发展的道路上。
回到您的问题,过去三年包括当下,我和昆仑万维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把公司转变为一个愿景驱动的组织,让团队的每个成员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做一个世界级的产品。
福布斯中国:过去三年,很多公司都经历了非常多的不确定。在这三年里,您带领团队以及经营企业最大的心态变化是什么?
周亚辉:我觉得时间是最宝贵的成本。对于个人来说盈利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希望不要浪费自己时间,一定要瞄着自己的初心去做世界级的产品。一旦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自己或者团队会去做一些更长远的事情,而不是非要执着于现在。
福布斯中国:经过疫情,您的胆子变得更大了?
周亚辉:也不能叫更大,我觉得就是从ROI(投资回报率)导向变成愿景驱动。
福布斯中国:今年,昆仑万维推出了自己的大模型“天工”,大模型对于昆仑万维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否是未来10年的一个方向?
周亚辉:AGI和AIGC肯定是昆仑万维未来十年的方向。昆仑整体布局AGI和AIGC是三年前,2020年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其实我们就明白,最好的战略,一定是面向未来十年去做产品。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想了一下,未来十年跟昆仑万维相关的东西,什么是特别让我们激动人心、特别想去做的,我们当时就觉得是GPT和AIGC,所以我们就去布局这些领域了。
福布斯中国:您通过怎样的契机发现了这样一个“长期投入”的机会?
周亚辉:当时是极客的朋友圈有人转GPT-3比GPT-2有个很大的飞跃,那个时候感觉到GPT有可能真正的能实现通用人工智能。做极客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挺厉害的,但是大众层面不会有感觉,因为当时还是纯技术的,还没法面对消费者。
福布斯中国:与其他的大模型相比,昆仑万维的“天工”有哪些差异优势?
周亚辉: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技术在国内仍然是领先的。大家可以想象,如果我们不是做得很早,没有坚持做下来,现在肯定没有我们任何位置,因为相比其他做大模型的公司来说,我们是唯一一家属于中小企业,其他都是市值千亿以上的公司。这主要还是我们企业价值观所决定的,我们的整个战略规划都是强调面对未来十年。
我们只考虑未来十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战略。如果是五年的,我们基本不考虑。因为我觉得那不会是我们中小企业的能够有机会弯道超车的范畴。越短的东西,我觉得跟初创企业或者跟中小企业没什么关系。
福布斯中国:您认为未来十年内,AI行业将出现更多的玩家,还是赢家通吃?
周亚辉:在中国,甚至未来在全球,我觉得没有哪个领域是赢家通吃。我觉得所有东西都会有两家、三家甚至四家。大模型肯定有三家以上,除了现在走在第一梯队的公司以外,我觉得其他的都会是大公司,不大会出现新的玩家。
福布斯中国:年初,昆仑万维在发布“天工”大模型的同时宣布了开源。开源对于国内很多公司而言非常困难。您当时是怎样考虑的?开源对于AI的意义是什么?
周亚辉:这个事情主要是方汉(昆仑万维的CEO)提议的。开源是写在他血液里面的东西,因为他作为全球最早的开源社区的领袖,最早的中文Linux创始人,又是我们公司的技术的领导者,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走上开源也是顺理成章的。
福布斯中国:开源会对商业化产生影响吗?它是否能够帮助天工更快聚集用户,在行业内创造影响力?
周亚辉:我觉得不太好判断,走一步看一步吧。是否变成商业价值不确定,但是至少能变成社会价值,能够把技术成果让更多人享用。我觉得现在的开源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活跃的状态。只要项目做好了,它自然而然就很快就滚起来了,我们不需要考虑怎么去引导、运营它。
福布斯中国:作为一名创业者,同时也是上市公司重要的头部管理者,您如何平衡短期利益和长期回报?
周亚辉:我们的经验告诉我,只需要考虑长期、短期不是问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反过来说,人若有远虑的话就不会有近忧。我们内部很明确地讲,好的战略一定是愿景驱动的,而不是ROI驱动的。需要通过10年的维度做一个跨时代的产品。如果所有都统一在这框架里面的话,你只要坚持下来,你会发现所有你关于长期的这些认知和你这些投入慢慢它会体现为你的回报。
但有那么一个过程,中间回报可能不高,但是一旦进入回报的话,那就源源不断地把这些回报继续投入到更长远的事情里面去。我们基本上是很明确的坚持这么一个商业逻辑,只瞄准十年以上的产品去做,坚持到5-6年开始有成果的时候,又继续投入到未来十年的周期里去。
福布斯中国:所以在您看来,大模型经过5年左右的时间也会有成果?
周亚辉:我们在2020年投入的时候,判断2030年左右会是一个很旺盛的局面,在2025年之后会有结果出来,现在来看是符合我们判断的。我们现在是面向2040年考虑一些问题,做一些研发的投入。比如说我们可能会投入生物智能的研究,现在所有的智能,GPT这些都是计算机带来的智能。但是计算机智能它可能会有一个瓶颈。不是说GPT就一定能实现科幻电影里面那种智能的,有可能需要到生物智能时期,所以我们现在也在着手成立研究院,持续地面向2040年做一些研发的投入。
上市之后,我们就是这样坚定的一步步往前走,从一家游戏公司变成一家平台型互联网企业,然后再变成一家全球技术领先的科技公司。以时间为维度,不断地去迭代。现在面向2040年,不会像2020年到2023年投入人工智能那么大,但还需要团队提前做去做研究。
福布斯中国:您之前说过“未来30年出海还将是中国科技创业者的机会”,您现在是否保持同样的看法?
周亚辉:我还是这样认为。我们做的AIGC产品很多,未来很大一部分还是需要出海的。
福布斯中国:大部分中国企业的出海第一站会选择欧美。但您去了非洲,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周亚辉:我觉得去非洲或者发展中国家这个认知现在来看不好说对和错。虽然说我们去非洲做OPay做得很不错,但是做得太辛苦了。所以这个没有对和错,做得成功有可能不是我选对的方向,而是我的韧劲比较足,毅力比较强,坚持下来了。如果非常客观地去看待这些事情的话,我觉得出海第一仗真的应该打欧美市场。根据我自己经验回过头来看,我觉得这是正确的。因为现在,欧美市场和中国市场构成了这个世界上70%的市场。
福布斯中国:您去年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在哪?
周亚辉:你是说中国以外地方吗?非洲。
福布斯中国:您提到希望把昆仑万维打造成一家愿景型的公司。这一过程需要人力完成组织架构,最终落地执行。昆仑万维将如何吸引优秀人才以实现愿景?
周亚辉:我觉得最核心只要做到两点。第一就是让所有的参与进来的人都能感受到你在做一个世界级的产品,你再给他一个好的pay,就肯定能吸引到人。这就要求你要敢于聚焦在面向未来的这些世界级产品的研发上。
第二要充分尊重团队,给团队施展的空间。昆仑是少数在收购欧美企业之后,能够让企业经营得很好的公司。我们当年收购Grindr后,业务增长很快,在把它卖掉之后,我们还是赚了很多钱。我们收购Opera,很好地跟欧洲团队做了融合,我们非常尊重团队和授权团队,给他们足够的施展的舞台。我更多的时间花在怎么样能够帮助企业制定一个好的战略方向上。
福布斯中国:大家以前习惯把昆仑万维当成一家做游戏的投资公司。但在今年,很多人调整了看法。从您个人的角度来讲,您更愿意把自己定义成企业家还是投资人?
周亚辉:我觉得我是一个好的企业家。可能我之前在企业经营的技巧或者经验没有那么丰富,但过去三年让我非常明白,一家企业是需要专注在一个方向上。所以昆仑万维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就把投资做了简化。把投资全部放到了下面的投资平台昆仑资本里面去做。同时就很明确以AIGC和人工智能作为未来的方向,把跟这个方向无关的业务慢慢就剥离出去了。
福布斯中国:现阶段在经营企业上还有让您困扰的事情吗?
周亚辉:困扰的我事情不太多。可能在非洲做OPay还是蛮辛苦的,但除了辛苦也没有什么困扰。我很早预料到这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要把这事情完成。
福布斯中国:您最近最大的焦虑是什么?
周亚辉:我是一个完全没有焦虑的人。有什么好焦虑呢?焦虑字节、腾讯他们的大模型出来之后技术超过我们?焦虑没有意义。别人是上千亿美元的公司,我们刚到百亿美元,未来会超过我们很正常。但我们有很多产品的规划,我觉得那会让我们在很多领域再次领先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