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投圈如何看一夜爆火的室温超导?
曾几何时,AIGC、元宇宙、Web3都是创投圈的绝对风口,众多投资人都将之形容为“the next big thing”,直到室温超导出现……
在常垒资本发布的文章——《一家小VC眼中的中国式创投圈》中,提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过去两年,许多一级市场的投资人陆续完成了从消费、企服、半导体,再到新能源的全赛道切换。结果,大家变得更迷茫了。”
迷茫的原因很好理解。在外部,投资市场整体遇冷,优质项目僧多粥少,“找不到、投不起、投不进”;在内部,变更投资场景,对投资人来说意味着要重新学习,一旦投资主题偏离优势领域,更容易出现决策失误。
但另一方面,国内一级市场当下快速切换的赛道主题,又倒逼着机构必须调整投资策略,以适应市场变化。甚至在高度内卷的创投圈,变换节奏稍慢点都有可能掉队。
最近,小饭桌对话了一位创投圈老兵—— 华映资本管理合伙人章高男 。在华映的十余年间,他对切换投资场景并不陌生。
从移动应用时代的BOSS直聘、天云数据,到AI芯片明星创企壁仞科技,再到智能制造企业中科海微、企企通、渊联技术,以及与元宇宙相关的众趣科技,量子计算赛道的本源量子。在外界看来,章高男的项目既有行业风口,也有行业非共识。
但章高男自己却认为,其关注的大方向一直没变,甚至自己用的投资方法论也没变,做到了“跨界通用”。
“如果要说最大的变化,应该是我对投资变得更有敬畏之心了。” 章高男告诉小饭桌,他最近在投决会上“自己毙掉了自己的项目”。
为什么章高男能对切换投资场景游刃有余?作为创投老兵,他如何在快速迭代的科技投资领域,坚持同一套投资方法论?为何他会自己“毙掉”自己的项目?
带着这些问题,小饭桌与华映资本管理合伙人章高男展开了对话。
小饭桌:从移动应用到AI芯片,再到智能制造和量子计算,你似乎很擅长跨领域投资?
章高男: 从逻辑底层上来说其实没有区别,因为无论投什么,我的投资方法论都是三个标准: 投增量市场+极高的行业壁垒+行业头部玩家。
尽管赛道和落地场景不尽相同,但这套投资方法论是跨界适用的。
小饭桌:比如最近被热议的壁仞科技,你从投软件,到投GPU芯片就是一个很大的跨界。
章高男: 壁仞科技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一方面,壁仞所代表的AI算力市场是一个巨大的增量市场。
市场对大模型的认知可以说是从2022年底ChatGPT出现才开始,但华映其实更早就注意到了大模型的价值。有一家华映的被投企业,在三年前就在使用大模型辅助办公。当时我预见到,随着大模型逐渐普及到各行各业,AI算力的价值也会持续增长。
另一方面,GPU是一个超大投入,且公认技术难度极高的领域。很多企业因为难而不愿意做,很多投资人也因为难而不愿意投,这就符合我对高行业壁垒的要求。
此外,壁仞行业头部的位置也是毋庸置疑的。
小饭桌:但对于大多数初创企业来说,资金、人员、应用场景、商业模式都还未成型,高行业壁垒是否是个悖论?
章高男: 这个话题很有意思,我认为行业壁垒并不是由企业的人员规模和财务状况所决定, 而取决于企业选取的方向是否具有稀缺性。
比如华映另一个被投项目企企通,它主要帮助企业实现采购数字化。我足足跟踪了企企通四年,才最终做出投资决策。
原因很简单, 行业垂直软件虽然增长较快,但很容易触到增长天花板,并不一定具备真正的行业壁垒。
因此相比于公司收入,我更关心企企通能否帮助供应链厂商厘清生产流程,能否帮助采购方明确采购需求,能否由服务单一行业,拓展到超过10个行业。只有这一系列能力综合起来,才能形成更高的行业壁垒。
现在的企企通,是国内采购数字化赛道唯一一家具备双边(供应链+采购方)赋能能力的厂商,可以进行全场景、多品类、生态化、平台化赋能。这些行业稀缺的能力集合在一起,最终让企企通成为了行业头部。
小饭桌:你似乎对被投项目的要求很高,制定了很多标准。
章高男: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我们的标准就是为了投中行业头部玩家。
企业所处的赛道可以很细分,但一定要是头部,并且能给行业提供稀缺性价值。 所谓的稀缺性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都是很朴素的逻辑。
小饭桌:细分行业的头部玩家,并且具备极高行业壁垒,在投资圈应该非常抢手,你如何保证自己能投进去?
章高男: 相比于一窝蜂地去抢热门项目,提前布局自然更容易投进去。
我的项目有个好处是同行业的竞品玩家不多,因为我投的企业普遍技术壁垒、行业壁垒比较高,换句话说认知门槛和不确定性也比较高,因此一开始可能业内并没有形成共识。
比如我现在看可控核聚变,可能大部分投资人还认为可控核聚变就是一个故事,没有落地可能性。但我选择相信,我认为可控核聚变技术将迎来更多突破,并在五六年后会展现出巨大的市场价值。
当然,我的投资风格也意味着项目要熬更长时间,机构陪跑的周期也会更长。
小饭桌:除了长周期的项目,你也有不少项目是热门的风口项目,比如壁仞最近就踩中了AI计算的大风口。
章高男:首先我要说明,我从不考虑是否属于风口,甚至某种程度我会回避风口,我只投趋势。趋势的含义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但通常早期只有少数人这么认为,优秀的投资人要敢于相信少数人相信的事。
2020年投资壁仞科技的A轮,底层逻辑是华映长期看好数字化赋能,而数字化的基础就是算力。因此从底层架构上,华映需要对算力进行布局。
同时2020年国际芯片市场格局变化,意味着国产替代将成为一个长期主题。在英伟达已经验证了GPU的巨大市场价值后,国产GPU厂商的挑战在于能否以更合理的价格,生产出GPU芯片,市场前景非常确定。
壁仞创始人张文曾任商汤科技总裁,团队也普遍来自英伟达、AMD、高通、华为、阿里等大厂,我相信这样的团队更有可能生产出优质的国产替代芯片。因此,壁仞在今天踩中风口,其实符合我的预期。
小饭桌:从外部看起来,所谓的风口和趋势都表现为受到多数人追捧,两者的内核有哪些不同?
章高男: 风口和趋势本质上是不同的。
很多所谓的风口项目,其实是六七年前投资趋势的结果。 比如AI大模型、元宇宙以及先前SaaS的风口,都是VC看准了趋势提前布局,六七年后集中爆发的结果。
当然,人造的风口也不在少数,因此很多风口其实就是昙花一现。
而趋势则是投资人根据技术迭代、市场走向,对未来进行一种自洽的预判。
比如我做手机出身,我在2014年发现,手机销量开始呈现下降趋势。尽管彼时市场普遍认为移动互联网还有流量红利,但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连手机这个日常最刚需的产品都呈现销量下降的趋势,那就意味着C端流量即将见顶,未来的重大机会大概率会出现在B端。
因此我在七年前,就对智能制造进行布局,彼时智能制造并不是风口。而现在“投智能制造”已成为了VC的共识。
小饭桌:正如你所说,智能制造在七年前并不是风口,甚至与华映以往的投资方向差别也很大,你如何让机构接受你对趋势的预判?
章高男: 一方面, 没有投资人的时代,只有时代的投资人。 由于外界环境在变,顺应趋势变更投资场景,更能保证投资成功率,风险性没有想象中高。
另一方面,在我最开始加入华映时, 机构给了我很高的自由度去探索。 7年前,我在华映内部的年会上第一次提出智能制造方向,当时争议很大,但我们的创始管理合伙人季薇总力排众议,给予了我支持和信任。
对于技术迭代、市场变化迅速的科技投资来说,探索与试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几乎没有一成不变的机构和投资人。
小饭桌:但即便能发现趋势,由于趋势具有前瞻性,是否会出现缺乏优质标的的情况,比如赛道内没有那么多创业者?
章高男: 这一点你说得很对,但 应用场景会随着技术迭代逐渐成熟,当商业模式成型,更多优秀的创业者也会进入,因此投趋势看的还是长期价值。
比如华映在2017年投众趣科技。众趣科技做的是空间数字化,通过自研的扫描设备、算法,对我们的生活空间、物理空间进行三维建模数据采集,然后放到互联网上运行。相当于将之前的二维图片,变成了三维视觉。
坦白说,一开始我也无法预见二维视觉提升到三维有哪些应用场景,但我觉得三维呈现更接近人眼的自然视觉,符合交互方式升级的大趋势,因此一定会带来颠覆性机会。
现如今众趣的产品已经在空间计算、数字孪生、工业、建筑业等多个场景落地,尤其是其VR看房业务已经处于行业头部水平,遍布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30余个海外国家,印证了交互趋势升级的商业价值,现在的入局者已经很难撬动众趣的壁垒。
当然众趣今天仍然处于探索期,离成功还差的很远,对于我们这种自诩为价值投资的工作者来说,做时间的朋友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饭桌:作为创投圈老兵,加上投资领域非常广,在迅速迭代的科技投资领域,你如何保证自己的前瞻性认知?
章高男: 你知道我一年看多少份行业研究报告吗?超过200篇。
我的微信收藏大部分都是各类行业研究报告,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都在看研报。所谓的行业趋势、技术趋势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从海量的、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中,提取出逻辑关系进而分析得来的。
虽然投资存在一定的运气成分,但我并不是在“碰”项目。我更习惯于 从底层架构出发,根据难而正确的趋势,去找寻优质项目。
小饭桌:相比于根据现成的应用场景去找项目,你更习惯抓住大的趋势去找标的,这样的判断难度其实更大,你是如何完成的?
章高男: 判断难度大其实也有好处。
首先投资人要经过大量的学习和研究,才能对新场景做出判断。 也正因为项目难以判断,挡住了很多投资人,我可以更从容地用“增量市场+高行业壁垒+行业头部玩家”三个标准衡量企业,考察周期可以更长。
其次,我会根据趋势看企业的长期价值。 比如华映的被投项目本源量子,其主要从事通用型量子计算研究。如果简单从快速商业回报的角度,量子计算几乎没法投,因为量子计算技术远未成熟到可以谈“商业价值”的地步。
但量子计算是一门颠覆性技术,相比经典计算,量子计算在很多算力场景有巨大的理论优势,因此量子计算的商业价值会逐步拓展,随着技术深入,场景会越来越多。未来具有非常大的价值。
当然投资前沿科技的项目风险极大,特别是这种全世界都没有成功案例的前沿探索,某种程度这是投资人的情怀,即便失败也是为国家尽一份微薄之力。
小饭桌:但对于基金来说,投资回报率也是现实问题,很难全投这类长期价值的项目。
章高男: 的确如此, 投资本质还是回报和退出,高风险前沿项目必须严格控制比率,这也是严格的纪律。 我们之所以敢投本源量子,是因为华映有清晰的投资分配比例,我们会有一小部分资金用来投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
具体来说,国产替代和颠覆式创新华映都会投。国产替代是指已经被国外巨头证明了拥有巨大市场,只要国内团队能产出相应产品,就能在短期内获得回报。
颠覆式创新则是由国内团队主导,从底层进行结构性创新。这种项目的风险性很高,收益不确定,需要“赌”,但颠覆式创新对社会和国家来说都是刚需,因此从更宏观的角度,华映包括我本人都认为这是基金需要承担的一种社会责任。
小饭桌:投资圈很忌讳自己说服自己,特别像你主投难而正确的趋势,这种感觉是否更加明显?
章高男: 我一直在自己否定自己,具体表现是我在投决会上‘毙掉’了自己的几个过会项目,原因是在最后的尽调过程中,发现了以前没有注意的问题。本质上 随着投资人对项目了解的深入,会不断动态修正自己的认知。
自己否定自己意味着承认自己之前的认知有错误,我一直 坚持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权,只唯真。
小饭桌:是因为投资市场遇冷,需要更加谨慎吗?
章高男: 市场环境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投资时间越长,对投资就越发存有敬畏之心。
刚入行时是无知者无畏,很容易就发现企业的闪光点,然后做出投资判断。而时至今日,我会结合更多信息,从更多维度去衡量一个项目,特别是风险因素的综合考虑,能否为行业、为社会真正提供更多稀缺价值。思考得更多,反而更难做出投资决策。
包括我现在要求团队在投资之前一定先放空,一定不要先预想企业有多好,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决策。
当然,每家机构、每位投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华映和我本人的风格,都更习惯于 坚持长期主义,从行业实际需求出发,通过谨慎、系统的思考去把握大的趋势性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