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行业里最流行的一句话是,我努力10倍,只为了原地踏步。”上周一位一级市场的朋友对我感慨道。风险投资发生了系统性的变化,每天都在面对前所未见的局面,逼迫玩家要不断在经验之外做选择。
其间有人被迫原地踏步,甚至出清,有人则主动选择“退一步”——我听朋友提起这样一件事,一家老牌人民币基金,最近把部分募到的钱又退给了LP。
我之前也听说过,当初为了拿某地方的钱,这家机构还引了不少项目过去,为了募资没少努力。更何况,他们投了十几年科技,正是发力的时机。但钱募到手,却选择退了回去。
那位合伙人后来解释过原因,逻辑大意如下:LP对DPI要求高,募钱太多,势必要投后期,但IPO破发多,后期很难赚钱。所以,在募的新基金,干脆把规模缩小了。
我多少理解这位老板的难处。前所未有的变局,时代红利消失,低垂的果实摘完,资金属性变了,投资目标不止于赚钱,这意味着,行事的逻辑要推倒和重塑。
当处于上行趋势,策略或许没那么重要,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只要有胆识,执行力不差,又不瞎折腾,想成事没那么难,甚至时代都会托举着你往上走。但当风口转向,处于逆风局中,此时比拼的不是财力、不是经验、不是势能,而是掌舵人的“应对”能力。
过去两年,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小机构乘势而起,正是因为他们有着清晰的自我定位,能快速制定适合现阶段的策略,坚决执行。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写道,“我们奋力前行,逆流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往昔岁月。”盖茨比追逐那道迷人又虚幻的绿光,谁曾想到,风投黄金时代的回忆如今也变成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灯塔。
但越是艰难,越要掌握主动权。
“一个人可以被剥夺任何东西,除了这个人最后的自由——在既定的环境下选择自己抱持什么态度的自由。”既然在这个时点上没有信心实现好的业绩,与其等到退出时收拾一地鸡毛,倒不如收一收,在周期底部蛰伏,待到行业回暖再出手。
如果说进是主动的策略,那么退,也可以是主动的策略。
“如何保证不亏钱呢?”
公开讲的一定不是全部缘由。怕完不成返投,这是我听到“退钱”的一层理由。
返投、返投、返投,这是当下制约GP投资的一重大山。今年,有的GP抱怨过,返投太多甚至推高了当地创业公司的估值,由此产生资产泡沫。有些区域可投的企业本就不多,GP如果拿了太多地方的钱,返投任务自然重,前期又没有良好的规划,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在当地选择可投标的。
也因此,在募资难的当下,预计完不成返投而把钱退回去,不失为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当然,最佳的态度是,GP在和地方政府LP合作时,首先应该想到,当地产业技术条件怎么样,对方提的返投目标能不能完成,而不是有钱就行,问题都留到后面解决。
比如某人民币机构在与某地成立的一只规模不小的基金,当地根本没多少可投的项目,又签了一个大比例的反投约束,乃至于这支基金在机构内部成了公认的“天坑”,“宁愿离职、被裁也不能去。”
无论是怕完不成返投,还是担心实现不了好的业绩,上述设想都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是基于主观上的“退”。
另一种可能是客观上不得不“退”。比如说,这只基金,虽然拿了一部分地方政府引导基金的钱,但如果没有搞定其他的市场化LP,或者说有本来答应的基石LP临时撤资,那最后也只能把钱退回给已经出资的LP。
最近两年这家机构确实不太平:去年年轻合伙人出走;投的数家明星项目上市之后表现惨淡;不仅募资在收缩,投资端也在收缩,今年前三季度公开的投资案例不超过10起,和往年相比出手频次大幅下降;一半投的都是早期科技项目,想必项目退出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从其退钱的行为来看,倒也不用过分悲观。这家机构成立有些年头,不乏穿越经济周期的行业经验,如今放缓的投资节奏或许只是顺势而为。回顾其发展历程,它最早是用自有资金进行股权投资,先投中了一批带来收益的企业,后续才转型GP,替LP管理资产,这样的经历想必会使其比一般GP多一份责任感。
有的机构已经把钱退了,有的机构则在准备退。
朋友Eric(化名)告诉我,他所在机构明年到期的一只基金,还剩下几个亿没投完,现在就看下半年能不能投出去。那支基金主投的赛道如今萧条得很,已经很难出手。
“每个基金的应对方法不一样。我们不想投太早期的项目,成熟期标的又基本上很难找到。如果最后投不出去,基金又到期,那也只能把钱还回去嘛。”
他了解到,其他不少主投这一赛道的美元基金其实也投不出去,基金还没到期,就先把钱放银行理财。“一般负责任的机构不会为了投而投,而且很多基金都拿了政府的钱,可以收益不高,但不能亏钱。但如何保证不亏钱呢?”
从这个意义上说,退钱这个举动,不光是对政府LP负责人,或者说有敬畏之心,更是对周期的敬畏。毕竟这家机构已经证明了自己穿越数个小周期,并且保持相对高水准经营的能力。
登珠峰的启示
但毫无疑问,这是GP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是大部分基金最后的选择。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人会将好不容易募集到的钱再还回去。考虑到当下的形势,这种现象未来可能会越来越多。
青与石律师团队创始人刘洪国告诉我,一般来说,私募基金会根据投资人的需求、合同约定的范围和市场情况来决定是否进行投资,并且会根据市场环境和自身实力等因素来制定相应的投资策略。当出现退钱给LP的现象,背后的主客观原因有多种。
他给我列出了以下几个具体的情境:
1. 受政策环境的变化和影响,譬如教育行业、房地产行业及互联网行业。
2. 整体经济环境和市场环境的变化和影响:例如,如果市场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导致投资机会减少,GP可能会选择退还部分或全部募集的资金。
3. 管理能力不足:如果GP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或资源来管理募集的资金,他们可能会选择退还部分或全部资金。
4. 投资策略变化:如果GP的投资策略发生了变化,例如,他们决定专注于某一特定领域,而这个领域需要的资金少于他们已经募集的资金,他们可能会选择退还部分资金。
5. LP的要求:在某些情况下,LP可能会要求GP退还部分或全部资金。一是私募爆雷的现象较为频繁,行业内由恐慌情绪,导致投资人缺乏信心;二是整体底层资产或者项目不好,LP对GP的投资策略或管理能力失去信心,可能会要求退款。
总之,当客观或主观上导致GP认为无法实现预期收益或完成基金的投资目标,退钱的现象就会发生。
如果GP把已经募集的钱退给投资人,原则上需要依据基金合同关于基金成立条件、募集期、投资期、退出期、强制赎回等约定,以及基金到期条件的约定来履行。在符合基金合同约定前提下,GP需要经过基金清算,扣除基金运营费用等各项成本,出具清算报告,按照剩余投资净值返还给投资人。
不过,在眼下的风险投资行业,普遍地谈退钱有点奢侈——首先得能募到钱,才有退钱这个选项。
外媒最近又报道了几家中国投资机构延长融资期限的现象。某个前段时间传出人员调整的基金2021年开始筹集新基金时,定下了10亿美元的目标规模,这一规模只比上一期基金的9.5亿美元资金多一点点。
此处有一个“面子”问题。在过去国内追求上规模的风潮中,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如果机构筹集比之前规模小的新基金,这通常意味着一种失败。
为此,不少机构尽可能地延长融资流程,哪怕只是为了延缓未能实现目标的尴尬。募资条款通常要求机构在基金首关后的12个月内完全关闭基金,届时公司开始部署迄今为止筹集到的资金。但如果与基金的早期支持者达成协议,期限可以延长6至12个月。
眼下,已经有几家遇到融资困难的机构选择延长这一期限。他们还在苦苦挣扎。
这几年越来越多基金老板热衷于爬山,比如松禾厉伟就是个老手,他最近给出过一个结论:遇到困难的时候,该撤就撤,否则真的可能有去无回。
我觉得有趣的是,时代氛围变了,连老板们从登珠峰中感悟到的人生命题都不那么一样了。早些年,媒体写王石等企业家登珠峰,叙事的主题清一色都是挑战自我,勇攀高峰。如今,这位老板从登珠峰中悟到的道理,则是该停便停,要对大环境怀有敬畏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局巨变放大了人的无力感,使人愈发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开始认同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浪潮把投资人重新推回消费互联网腾飞前的时期,容易赚的钱没有了。退一步,或者慢下来,更清醒地意识到哪些是自己的能力,哪些是时代的馈赠,在此刻未必是件坏事。经历过周期的邝子平说,要相信周期,因为科技总是在周期性地向前发展。
“其实在移动互联网出来之前,上一轮的美元基金也差不多全都‘挂掉’了。”
如此看来,现在能做的无非是默默耕耘,等待新的周期罢了。我的一位投资人朋友最近手受伤了,发了一条朋友圈,大意是,他将其视为一种慢下来的信号,提示自己要珍惜现在的状态。因为,将来重新起势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无比怀念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