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知名连续创业者罗永浩几乎完成了蜕变。他不再造手机、卖电子烟,转身上综艺、开直播间,把“行业冥灯”这个群嘲而来的封号主动地贴在自己身上,带着“真还传”这个谐音梗把“欠款6个亿”从负面新闻硬生生地掰成了“传播素材”。观感上,人们已经习惯于把他形容为一个有经历、有故事的“正面人物”,而不是此前那个标签复杂的“争议人物”。
直到郑刚老师的小作文出现。
今年1月7日凌晨,罗永浩老师的早期投资人,紫辉创投创始人郑刚老师忽然在朋友圈里发表小作文直指罗永浩的“真还传”纯属虚构,其行为包括且不限于三年不开董事会、股东会,不跟投资人通报情况;势利眼,跪舔美元基金;对遭遇巨额损失的锤子投资者们提出了非常“不地道”的补偿协议,试图用AR公司细红线的“百分之几的股权”,换取投资人们“放弃几十亿的回购”。
这个小作文瞬间把罗永浩“敲回”了争议舞台,郑刚老师也持续不断地更新着小作文版本。最新的版本出现在9月24日凌晨,郑刚先生指责罗永浩再一次违背承诺,原本双方已经约定商讨一桩悬而未决的欠款——郑刚先生曾经借款1500万元人民币给锤子科技,用于支付员工工资、供应商款项等——结果人虽然等来了,但现场来的两位代表只是来谈“先决条件”的,都没拿到能够解决事情的委托权,能做的就是一直强调“不要让媒体参与”。
这股愤怒也开始逐渐兑现成“实质性举措”,有媒体援引知情人士透露,包括紫辉创投在内的12个主体已经在8月28日正式向北京仲裁委员会提出,以罗永浩为被申请人的仲裁申请。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和几位老朋友们决定直接找郑刚先生聊一聊,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愤怒?罗永浩到底触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禁区?投资人们基于什么原因选择触发“回购”拥有明显维权、止损意味的条款?投资人们为什么执着于在“道德”层面指责罗永浩?9月23日在三里屯的咖啡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期嘉宾:紫辉创投创始人 郑刚;投中网总编辑 董力瀚;前经纬VP&知乎大V 庄明浩;生物医药投资人兼作家 小野酱;投中网编辑 蒲凡
郑刚为什么一定要打破“商业礼仪”(02:25)
蒲凡:我们今天对话的一个主题就是“回购”。“回购”其实是创投圈里一个很常见的条款,是一个普遍的商业行为,但郑刚老师您不仅选择了触发这个条件,还用这个条款的触发作为“引线”,将您和罗永浩的矛盾公开。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促使你这么生气?到底罗永浩的哪些行为,迫使你决定不得不打破商业江湖的礼仪?
我话说直接一点,这相当于掀桌子吧。
郑刚:没错,可以直接说,说得越直观大家越明白。
首先,锤子科技的投资它不一般。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争议非常大,而我们则一路看好,一直非常努力地进行投资、提供帮助,基本参与了锤子科技的每一轮融资,也给了一笔1500万的借款,帮助让锤子科技能够支撑到下一轮融资。这是后话,等下再说。
“回购”这件事情,首先要看协议里怎么说,触发条件是什么,会不会触发还要看股东们决定要不要执行。那么为什么这件事情我会拿出来说?
首先根据股东协议,也就是由政府主导的那轮投资中(注:2017年8月)所拟定的协议,如果是锤子科技在完成融资的五年之后没有上市,那么在2022年9月30日股东就可以选择触发回购条款——这份协议你们也知道的,协议都是后面轮次的参与方拟定的,我们只能看一看或者有限的参与,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有参与,所以这里要澄清。现在市面上很多人说是郑刚拟定了回购条款,这肯定是开玩笑,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期投资人,虽然我们是政府之外最大的出资方,但是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参与后面的回购协议的拟定。
而我个人的亲身体验是什么呢?大概在去年七八月的时候,老罗专门给我发了微信,要找我谈、要找我聊,时间定的是十月份,就是十一以后,我说好。我的理解是应该有比较重大的事情发生,比如AR公司细红线的事情。我不太记得当时我知不知道“细红线”的事,他在去年八月份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了一些对外披露。我自己都说这是一件好事,他可能出于尊重我们要跟我们聊一下,我能想象到(要找我聊的事情),要么是细红线的安排,怎么补偿(我们投资了锤子科技的老股东)。
但这件事情最终没有发生。我的理解是,约好的是他来找我,不是我去找他。而且我自认为(他找我聊的)是一件比较大的事。我们也都在(老股东)群里面跟老罗互动,说最近有什么消息大家可以聊,然后老罗也在群里面专门给大家说,确实有细红线融资这回事但还没有成功,等成功了之后会第一时间跟大家开会汇报。
这些是一些事实性的东西,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的)一个铺垫。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开股东会或者开董事会。你想想看,在群里面跟大家说“一旦融资成功我会第一时间跟大家汇报”,如果是在一个有很多投资人的群里面这么说,我能理解的就是我们很多年没有开过股东会、董事会,(现在马上要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事关所有人利益的情况下开一个会,这应该是正常的吧?
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就是经常跟我们联系的老乔,应该是在10月底,突然发过来一份用细红线的股权补偿锤子科技股东的协议,这个协议上面的内容也就是大家所知道的,说我细红线融资成功了,(细红线的)投资人同意拿出新的公司的投前的5%,用来补偿前面所有的锤子科技的股东们。
我已经说了,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是他说要来开会结果没开。其次他直接发过来这个协议,这份协议的内容还附加了一些其他情况,说这个5%的股权分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在11月30日之前签字,如果不签字这个股权就没有了。这个事情就是导火索。因为你如果要补偿大家,大家会觉得非常好,是多是少至少说明你的姿态非常漂亮,我觉得那个时候大家也不会去说什么,关键的关键是他附了一个“11月30日前(只有签字才能拿到股权),过了这个村子就没有这个店”(的条款),还说你如果接受这个投前的5%之后,一旦签字之后,你要放弃(锤子科技协议中的)股权回购权利,那么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就是一件很不道德、很流氓的手段了。
第一这是逼迫大家,第二这是蛮横不讲理让我们放弃之前比较大的投资,然后接受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股权)。哪怕你是美团、你是经纬,你是某个机构投的(项目),我们也不知道(项目的具体情况),各自机构有各自的判断。我的判断这就是一个骗局,或者说这就是一个我不看好的东西。实际上我们也有讨论说,你把协议内容告诉我们,我们希望尽调了解一下,后来(罗永浩方面)也写了一个说明,但是这些都是在协议丢给我们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自然而然就想到这事情做得不地道。
然后他比我们还着急。就是在那个时间点上,虽然9月30日是可以触发回购条款的时间点,但是在10月份、11月份其实没有人去说我要回购,我们也没有任何人提过,反而我们发现老罗比我们还着急。我认为他是病急乱投医,自认为说自己做得很巧妙,但是他又笑里藏刀,你接受了之后就要放弃前面的权益,但是投资人凭什么要放弃,对不对?
现在我们这样想,那你交个朋友的股权(注:罗永浩本人目前并未在“交个朋友控股”持股)怎么回事呢?在锤子科技不行的时候,其实我们应该都理解。一条船将要下沉的时候,如果创始人准备接着创业,锤子科技的这条船是不完美,它有各种诉讼、各种潜在的风险,是不可能拿这条船去开展新业务。那么再造一条船,比如交个朋友,大家是默许的。就是说你在还是锤子科技CEO和实控人的情况下,其实他当时已经开始把法人代表挪腾,当时我们也放他一马。
他做交个朋友的时候,刚刚开始做直播,2020年3月份,我们群里面大家非常开心,群情非常激动,(认为)老罗终于找到一个好的赛道。我也是很早就投资了直播赛道,2016年我就给自己投资的那家著名的直播平台讲,你们一定要做直播电商。当时还没有带货这一说,但我们非常看好。
在2020年3月份到4月份之间,疫情肆虐的时候,我们还专门组织了好几场研讨会,自认为能够给老罗做贡献,找到网易在上海的供应链提供商的两个创始人,让他们出技术方案和运营方案,准备了两个PPT。4月底的时候,我拿着这两个方案去北京找了老罗,找了彭锦洲,找了李钧,当时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我就跟他们讲直播带货核心是供应链,你们一定要把供应链搞好,我现在这个供应链摆在你们面前。
当时他们三个人一致反对,说我们不做供应链,我们只想做“一键带货”。当时我跟他们争吵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说你们一定要做,你不做会翻车,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然这是一个题外话。我说的是什么呢?当时他要做直播带货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支持,我们的群里面很多人说我们投了李佳琦,有这样那样的资源,我们可以提供帮忙,大家七嘴八舌。老罗在里面只说了一句话说“有希望”,只说了那句话。后来大家进行一系列的讨论,老罗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现在就才反应过来,其实老罗当时就不想带你们这些投资人玩这些事情,所以说所有人都是一厢情愿。
这里面为什么会产生很大的愤怒呢?就是他在再造一条船的时候,我们是默许他做的,大家放他去做。他也给大家暗示他几年的努力,至少能够让大家把本金拿回来,这个是有专门的对话内容在微信里面。第三,他身边的人,因为(了解)我们也会很关心这件事情,前后都有暗示做新的项目会有你们的份儿。那么这件事情是一种默契。
我们说实话,在当时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去谈(补偿)这件事情呢?有。我的另外一个合伙人在群里面说了很不客气的话,就说这件事情不能再这样没有交代,就这么过去,如果是说新公司的股权有什么安排必须明确。老罗就非常生气在里面来了一句非常不尊重人的话,这个我具体不说了,因为我们有无数的材料,到时候可以拿出来给大家评理。
我们生气是在于他的这种所作所为是瞒天过海,只顾自己上岸,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问心无愧,反而是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翻身目的,来耍弄所有的投资人,尤其是我们受到的伤害最大,(因为)我们对他的支持最大,甚至我都带了一些投资人去投罗永浩,比如说中信。中信金石投资是我带进来的,后来他在网上的表演我也非常气愤(注:2021年4月,罗永浩在微博上表示2017年时,所有其他投资者都已签字并焦急等待救命投资款到账时,某投资方“恶意拒绝签字”,为了引入融资,罗永浩称自己不得不签署了强制回购股份的“流氓协议”,并表示自己会公布该机构名称、具体负责人和执行人的姓名与头像,提醒后来的创业者注意躲开这种“手段流氓的恶劣投资者”),我说你怎么能够这样骂一个国有资本,你怎么样能够在微博用曝光个人信息的办法威胁到别人。他说曝光那个人的住址之类的,我说这上升到威胁的方式,他没有给我回。
其实他在指控“丑恶资本家”的同时,很多人心里把他拉黑,我那个时候也算把他看得比较清楚,实际上就是有这一系列的这些背景和行为:第一他比我们还着急,第二他想糊弄我们,第三他所承诺的东西他没有做到,第四从法律上来讲该开的股东会、该开的董事会他一个都不开。
这些事情我们没有人有办法左右他,我们只能看到他不断地演出“真还传”,拿着锤子科技当道具,在已经不是法人代表的情况下,他可以把之前欠我们这些投资款给赖的一干二净,这就是他的打算。我想我应该阐述得比较清晰,至于合理不合理建议大家自己判断。
老罗为什么对投资人表现出强烈的“不信任感”(14:31)
蒲凡:我刚才听刚叔梳理一下时间线,里面其中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是,根据协议去年9月30日,锤子科技的股东就可以触发回购条款了,但这个时候包括刚叔在内的,几乎是所有的投资方其实都没有主动追溯这个条款。
郑刚:没有。
蒲凡:然后他很着急。
郑刚:我只能尽我所知道的(提供信息)。我所知道的,我的范围内我所认识的没有(人追溯这个条款)。有没有其他人私下(追溯这个条款)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很明确我负责任地说,我们群里面没有人讲这个事,我们也没有找律师,什么都没有。但是大家是知道的(这个条款存在),但是一直都没有提,因为就想看老罗对大家有什么样的交代。
蒲凡:对,然后还听到了刚叔提供了很多细节,其实投资人对于罗永浩后期的一系列的事件其实都是主动帮忙的姿态,但是罗永浩一直表现出来姿态,却是他极其不信任投资人这个群体,这个是让我很费解的一个事情。
郑刚:我跟你讲这件事情其实我到最近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可能会上升到人格问题、心理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做恩大成仇?
就是说老罗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是一个很骄傲、很自恋、很自大的人,但是老罗的另外一面他很自卑。像这样的人,在他还是一个草根的状态,他在创业时会不断自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认为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他的,哪怕别人帮他都是应该理所当然,因为他很自大,你们帮我、你们看好我,你们无非就是想利用我,是不是这样?你从他的角度去考虑,在他的眼里面就是,他成功了你帮了他是“对我有所求”,没有成功那是你活该。
第二个我认为他还心理有问题在于。就是如果你帮一个普通人,实际上他会在心理上有一种亏欠的感觉,你投了我,其实我会自己知道亏欠了你,或者我得到了别人的帮助。但是这种心理有问题的人就会认为你帮了我,其实我反而没有把你当做朋友,我反而会把你当做你一个我想躲避的人,因为我会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会在你面前可能会低三下四。虽然我(作为提供帮助的人)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的心理是一个很大的反差。
所以当他能有机会把你们一脚踢开的时候,对他来讲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这个心理学上性格上有一个叫NPD性格。你们去看一下,我也在我朋友圈说过,我说有NPD性格的人,大家要躲得远远的。但是我们(之前)不知道,我们只是认为说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是一个乔布斯的人,是一个有现实扭曲力场的人,是能够很执着的人,他能干大事,我们都这么想。但是我们万万没想到,帮助他的人反而成了他的仇人。(他现在)是这种状态,我不认为现在帮他的人以后会有好结果。
天使投资人总有一种很悲情的底色(17:19)
董力瀚:我今年一直在想一个事,就是天使投资人的命运,或者早期投资人的命运,在这十几年里面,其实它是不是慢慢水落石出了?起码和十几年前,比如说2013年、2014年,和您刚刚入行那会相比,跟我们所期待的天使投资人或者天使投资这个事业相比,如今天使投资人的命运是不太一样的。
当年大家都是刚刚进场、刚刚开始,大家都往中关村跑,往互联网园区跑,大家都在交朋友,交的都是比较真心的友谊。但是这几年撕逼越来越多。作为天使投资觉得自己有点太弱势吗?天使投资是不是注定有一个比较悲情的底色?你在很早的时候和一些创业者交朋友,一些创业者会变成企业家,他的企业估值几百倍、几千倍地涨,他的身家可能也是几百倍、上千倍地涨,但你你十年前一笔投2000万,可能今年投资一笔还是投2000万,所以就是这个早期投资人和企业家的关系本身它有一点图穷匕见的意思?
因为我看您谈罗永浩的时候其实特别伤心,我不知道我这种想法对不对,就是您自己会觉得天使投资好像做到最后注定了好像跟那些成事的企业家,(结局)也就那样了。
郑刚:这个问题非常好,而且实际上我早就把这些事情想通了。我也是观察我自己的变化,你想想我们在做早期投资的时候,包括我们刚开始做的时候,其实我们认识的人是非常有限。不管是其他的投资人,还是其他的创业者我们都没有认识几个,所以那个时候你跟所有人会有高度的互动。然后现在你会发现我郑刚到了最后我话都不回,是我郑刚变了吗?
我认为本质上我没有变,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一个人不是孙悟空,我忙不过来。包括比我(投资规模)大很多的人,我跟他们发信息他们不回很正常,这是一个太正常不过的情况,我相信他也根本忙不过来,或者他不知道怎么回你,或者他觉得跟你交往没有什么价值,要理解。
所以您说的这个事情我早就想到了。没错,早期投资是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是我们不能够对这些企业家有过分的要求。他早期的时候跟你有很多的互动,以后不理你了,太正常不过,因为他站在不同的层次。就拿唐岩来说,基本上电话他很难接。当然也会接,但是很少,我们见面其实也极少,就是有一些核心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会打个电话说一下,仅此而已,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后来的交集。刚开始确实有很多的互动,也说了将来干嘛干嘛,但是他后来把企业做得那么大,他也变成非常成功的企业家,很有影响力之后,我们不可能要求他怎么样。
所以在我身上这件事情我早就想明白了,但是老罗是不一样的,这个因为他一直处于需要人帮忙的阶段。你想想我们是从A轮、B轮、C轮,到他最后没钱要寻找新的融资,我还借给他钱。我不清楚,如果连借钱给他的人还不能跟他互动吗?(投资人结构里)比我们大多的人多了去,在锤子科技里面的股东群里面,有海通、苏宁、联创,还有很多家吧,有好几个上市公司。
所以对我们来讲,我们(此前提供帮助)并不是说对老罗有感情的索取,或者需要互动的需求。没有这个东西,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帮忙,而且实际上老罗一直处于创业阶段,他不是已经做成了一家大公司,已经做成了微软,或者像唐岩那样,他已经上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他不是一样的,所以您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们从来没有提过任何的事情,我们跟他其实是非常专业的交往。你看我们做早期投资我们是奉献,然后帮忙不添乱,这件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晰。我们从来不会说我投了你,你必须帮我干什么事情,没有的事情。
在交个朋友的(创业)期间是有过这样的事情。比如说我有在群里面跟所有的(投资人说),罗最近的事情非常好,所有的股东大家都有资源,大家应该汇集起来,把各自的好东西、各自的好资源贡献给他,我甚至还说成立一个会,经常来讨论这个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很天真。我还有表达过,说如果是锤子科技这个投资注定会有问题——当时我还没有说失败钱拿不回来——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我们可以让我们的LP里面那些做产业的人,让(老罗)帮他们带带货。这件事情其实甚至不是我主动提,是因为老罗的带货有目共睹,然后我们的LP看到上面他有在做某一些产品,自动会来找我。
比如说我们有一个比较大的LP,她是西南地区最大的黄金珠宝商,在成都的春熙路她有整栋楼,从上到下全是金银珠宝、财宝、玉等价值连城的东西,是非常有实力的一个老太太。她就找我说,刚叔我这里有一些黄金饰品,非常合适在交个朋友上播。而且她说这个事情不是为了挣钱,也是说可以帮她带带货的同时给,帮交个朋友充添一些品类。
那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想法,我就亲自开会跟老罗说,也带老太太和和她的人员跟老罗他们谈,一切都好像都接触了,这个事情我就退出了,就没有管了,忙我的事情。做完几个月以后,我看到怎么有类似同样的东西在上面卖,然后我再去问老太太说,之前我帮您联系了(交个朋友),(合作进行的)怎么样。老太太也很礼貌,说他们没有再找(交个朋友)联系,感觉(对方)是爱理不理的感觉,这是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我们另外一个股东,他也在锤子科技(的投资基金)里面做我们的LP,就是浪莎。它们的品质、它们的产品(不错),它们是做了几十年,是中国很有名的品牌,它们也是能够把好东西拿出来,同样我也安排了会议,(双方)也谈了,最后也没有任何举措。诚然你可以说它们的东西不好,没看上,但是在那种情况下的话,我不认为这两家比较有名企业的东西会比不过其他的人。
再加上我们也说了,对于我们来讲(引荐产业方)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对他来讲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即使退一万步说你说别人的东西不好,你也(不是不能)播一下。人家是知名品牌,我们找的不是下三滥,没有品牌、没有名字的东西,你老罗直播间里要树立你的质量和品牌、客户口碑,你肯定也是用知名品牌来提高你自己,然后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就很诧异和纳闷。
我自认为不是品牌的问题,也不是品质的问题,也不是供货,也不是其他人的原因,我后来想到唯一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不想跟你有任何的交集。知道吧?所以这就是原因,你也可以讲是我单方面的误解,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就是这样,他不想跟你任何的交集,他不想和之前的投资人有任何的交集,他在想任何时候随时能把你们赶走就把你们赶走,所以我们碰到的是这样的人。
回购非常普遍,个人无限连带也并非罕见(25:46)
董力瀚:刚叔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您还是很像一个情感上受伤害的人。
郑刚:那肯定的,情感上受伤害我觉得很正常,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让我们遍体鳞伤啊,但是当然对我们来讲不是毁灭的打击,但是让我们遍体鳞伤。
蒲凡:那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把这个回购条款聊清楚。因为我们之前做过一期节目专门聊回购条款,当时大家一致共识就是回购条款是一个预防性协议,或者是道德约束性协议。我想了解一下就是郑刚老师平时在跟其它项目聊的时候是怎么设置这个回购协议?
郑刚:我们(投资协议里)基本上会有,只有少数的没有。我记得给大家说过,我投了这么多项目,唯一提回购是老罗这个,因为我认为它是一个道德条款,然后我必须去实施这个道德条款。而且我们不是执行在前,实际上他自己露出了最大的马脚。
蒲凡:也就是说你认为他触发了道德方面的监管必要?
郑刚:是的。
蒲凡:但是我们看到这个协议里面,包括现在目前追讨的方式,好像追讨的是一个“个人无限连带责任”的一种回购,不仅仅是要求锤子科技回购,而且是要求老罗作为一个自然人回购。在我看来,这相当于回购协议里面一个比较重的条款了。
郑刚:我认为应该是很正常的。(目前罗永浩所需要执行的)我不清楚,这个协议的条款其实不是我们定的,这是后面几轮投资人定的,因为我们当时怎么投都只是跟投。我们是在最早的时候。第一轮的时候进入的,A轮7000万我们是主投,我们是4000万,后面轮次的协议必须盖过前面的。所以现在使用的股东协议(并不是我们定的),甚至我们都没有签(新的)投资协议。这个股东协议定得非常泛,泛泛,但基本上把事情说清楚了,所以你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条款,这是一个大家都有的条款,而且不是我起草的。
庄明浩:因为之前我最近做了一期节目,看了一下相关的报告,汉坤(律师事务所)统计了在人民币基金体系内的相关案例。至少在汉坤经手的所有案子里面,90%的项目是有回购条款。当然这90%的项目回购条款是否一定要极端到个人创始人的无限责任连带,这个其实也是有一定比例,大概是20%,我没有记错应该是25%左右,所以它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常见的状态。
至于其它的约定,比如说创始人会有一些类似赔偿的责任,这个可能涉及到创始人出现一些违规的事项。但这个违规事项的界定,可能又在每一个协议里面不太一样。(锤子科技之所以陷入争议)一个更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锤子的股东里面有国资,而且直接国资投进来,不是国资通过基金再投进来的,国资背景的基金投资项目的时候,对于这个条款的把握向来是比较严格的,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的原因。
这个问题其实也回应了刚才董老师的说法,就是今天这一堆事情为什么变得那么多,也可能是因为过去几年整个人民币基金LP体系的变化,除了对投资项目的行业方向的筛选有影响之外,其实在条款的严格程度上,其实也是有非常多的影响。
郑刚: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自己实话说也是创业者,我也跟大家表态一下,我做失败以后我照样要去执行回购,包括我们的基金还有包括我自己的创业项目,我都是严格去执行。哪怕我实在不行(无法执行回购),大家会有一个约定,会有新的协议,都是这样。
所以我并不认为老罗这个事情有多特殊,他有多悲情。我们都在做,我们只是没说而已,我自己就有一个这样的事情正在执行,跟真格基金有关,但我们只是没说而已。我们不把它变成好像资本家多坏,我创业者多难,大家都一样。
我还要再说明一下,我们的所谓的股东协议里面的回购条款是必须遵循一定的程序,不是那么简单白纸黑字说“锤子科技没有办法还款,老罗必须兜底”。这里面有一些细节的东西我就不想说,因为没有必要去扯得太远。但它也是对创始人有一定的保护性作用,没有那么简单。
小野酱:对,我觉得只是说以前大家应该也出现过这样因为回购产生的一些争执,只会因为很多投资人,无论是LP还是GP,大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大家都追求一个体面,所以可能很多事情都是在水下发生的。只是说因为现在这个市场变得很难往前走,很多机构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很多项目也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在这样的时期很多矛盾就涌到水面上来了,我觉得说可能刚叔和老罗的这一仗是必然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的。
之前蒲凡老师也问我这个事情的好坏,我觉得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足够长的时间轴里面,我觉得好像是中国股权投资从游击队走向正规军必然道路,我觉得对两边都是有一定的鞭策意义,可能对于项目也会有一些打草惊蛇的作用,让他们更加珍惜这个拿到的每一分钱,好好地去创业。因为我觉得很多创业者在拿到天使投资的时候心态是很微妙。
比如说拿到钱之后他会觉得是对我的认可,但很多的创业者其实是不具备创业这个能力。很多人他在融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当下的反应是我好像就已经能看到明天的光明,但创业这件事情是一个很长期的事情,可能它需要年、数年为单位,并且创业者始终要觉得有一头狼追着他,他不能停下来的,但是很多创业者是很浮躁,拿到第一笔钱之后就觉得受到认可了。
很多创业者并不是真正的“创业者”(32:00)
郑刚:对,我觉得你讲得非常好,(回购条款)这些东西是舶来品,我们最早做创投的时候,我们拿的全是英语的TS,然后我们再翻译过来。实际上我桌子上还有一堆90年代末2000年代初美国风险投资条款,(在这些条款里)回购是一个基本上必须有的(条款)。
现在很多人说美国那里没有,美国那里应该是最普遍,这些东西是美国那里过来的。但至于说最后大家怎么解决,实际上我觉得可以找更大的VC,更有历史感地去谈。但是实际上这一套的平衡机制的合理与否,关键看你站在哪个角度上面去看,因为创业这件事,我们虽然肯定创业者的创业精神,认可有能力的创业者是稀少,极为稀少的,但是资金也是极为稀少,资金的稀缺性导致了它不得不进行筛选,那么这个筛选的过程其实并没有办法非常正确配置给那个真正的创业者。
我们上百个项目投过来,我相信庄老师那边投了更多,几百个项目,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也会更强,但是总结一下,真正很踏实有能力的创业者,我估计可能10%不到,可能是7%、8%,差一点的可能是1%。我自己看来我们百个项目里面,真正的创业者,我觉得我们稍微好一点,可能有11、12个,但是你想象高达将近90%的人都是不合格的人,或者很多人是来凑热闹,来试一试。
小野酱:甚至我们可以大胆地想一想有一些人就是骗子。
郑刚:对啊,没错,我们也有被骗,我最近还在说这个事,因为这个事情我都懒得去搞了。但你也知道像美国的Bad blood,你说她完全是骗子吗?这个也很难说,其实骗子和真正的创业者有时候也就是一线之隔,因为有时候你会用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去描绘你未来的存在。
如果马云做阿里巴巴不成功,那他就是骗子。在时间点上,他说“将来没有难做的生意,将来所有的生意可以在网上实现”,以当时的角度来看你不是骗子你是谁呢?我认为真正的创业者也不在于说给大家描绘多好,最后有没有实现,在于说有没有真正去为这件事情付出,不断地去努力,不断去再造这些事情。
其实说实话从这件事情来看,我觉得老罗也是一个真正的创业者,这一点我不否认。我觉得他是一个屡败屡战的人,这一点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而且包括老罗自带的流量和能力我觉得我们也没有看错,我觉得唯一无法把握就是他心理上的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他的心理有问题的这么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蛮可怕,你没有办法去图穷匕见,到最后你发现是一把匕首而不是美丽的图纸。有一些人可以得到收获,因为老罗愿意带着他们,那像我们是属于被他选择性抛弃的人。
蒲凡:我这里突然想到一个蛮严重的问题,因为这一次三里屯沟通的直接导火索,刚才刚叔也说了是因为借款这个事情。当年刚叔对于罗永浩的支持,其实是超出了投资人身份的局限——就像董老师刚才说,刚叔一直表达一个很伤心的感觉,他表现得很像一个生意合伙人被背叛的感觉——我们简单地考据一下就可以知道,当年刚叔为了罗永浩投入的成本是巨大的,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江湖传说,刚叔曾经抵押过自己的房产借给罗永浩发工资。去给供应商结款。
郑刚:是啊。
蒲凡: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发生了以后,尤其是刚叔和罗永浩的矛盾公开了之后,尤其是听过我们今天刚叔介绍完他的心路历程之后,对于所有的投资人角度来讲会不会是一个警醒,敲响警钟告诉投资人以后千万别再为投一个单一的创业者,哪怕他再有个性魅力也不要付出那么多?
郑刚:是的,我觉得是这样的,但是我认为(这件事能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最后是罗永浩的选择。我认为风险是出在一个我们不可控的因素上面,就心理因素上面。实际上像你们刚才也说了,有时候你觉得不理解,就是他何必要这么做,那就是心理的问题,实际上他有N种方式平息这件事情,来摆平这些事情。
比如说最简单的,你交个朋友能不能给大家接着画一个大饼,我们也没有人说你必须签一个什么协议。(如果)你过不了联交所那一关,或者说你(也可以说)什么时候还多少钱,因为谈都没有谈。而且核心是我们在锤子科技的股东权里面,我都亲自说过这样的话,我说老罗我们认为这个时代你注定要成功,我们跟着你,哪怕五年、十年我们都跟下去。这是原话,老罗也很感动送了两朵花,所有人都附和。
你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想法?这话的意思是,老罗五年、十年不用给我交代,你只要说你想干什么就行了。你想想如果五年、十年之后你没有交代可不可以接着画饼呢?这个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在那一刻,(我们愿意相信你)五年、十年,我们是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实际上已经给他宽限到说,(老罗)你是一个大创业者,我们也是很牛逼的、伟大的投资人,我们看长远,我们看中的是一个人,你能撑起一座山,你能自己开拓一片疆土,我们跟着你跑。
老罗是一个很难接受改变的人(37:58)
郑刚:我不清楚讲到这种话了,那还有什么人不愿意接受(投资人的帮助),还要让你们滚,这是一个什么原因?我不认为这是我们的原因。但也许我们话说多了就是一个原因,恩大成仇,最后有人给我补充了这么一句话,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可能是一个心理压抑,或者是一个心理负担,他不需要有这个心理负担,他希望轻轻松松去做,但是问题是你不要是着别人的钱去创业。你拿着别人的钱去创业你可以轻松吗?你的责任、你的道义、你的义务,你之前做的所有的这些事情,包括你挂在嘴上的“真还传”,你的道德情操,你是一个把道德立在祭台上面的这么一个人,我们才会这么相信他。
董力瀚:刚叔,我其实大概是2013年、2014年见过您,当时应该是在一个咖啡馆门口坐着,当时你非常激动你维护他,你说骂锤子那帮人什么都不是,罗永浩多牛逼,而你不一样,你投过陌陌,你投过唐岩,你特别熟悉这些带有“邪气”的创始人和企业家,包括您自己争议也挺多的。
郑刚:对,没错。
董力瀚:所以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这帮人特别酷,包括庄老师的前老板后来也投了罗永浩。我们觉得这帮人太酷了。所以现在看到你最后和罗永浩落到撕逼的结果,我们看到也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老了,你会觉得自己之前就是人生里面付出了那么多东西被否定,您会有这种感觉吗?
郑刚:当然会有,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我整个形象和这种职业生涯有比较大的打击。您刚才讲了这确实是,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需要立什么贞节牌坊的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也贪财好色,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一些原则,比如说对朋友、对投资人、对员工,我们可能不一定在某个时间点上能做到最好,但是我一定会发现我真的有错误,我认识到会回来改。但是我一定是秉持,就是不管做投资的还是做企业家,我觉得你要基本的东西,否则你怎么带人呢?谁能服你呢?
这件事情上面对我来讲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更多的说实话是心理层面的一个损失。你说他(罗永浩)还有没有新的一个结局?我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不认为(会有新的结局),因为老罗不是一个能改的人,老罗需要一个制衡他的人。
他跟乔布斯那些人不一样,乔布斯能学人家,但是老罗的心理问题是改不了的。你看周五的时候两个副总裁找我聊,其实我也试探性跟他们聊。我说这个事情我们已经讲明白了,我不认为你们能影响老罗,他们两个人说是,我们影响不了。你影响不了来跟我聊什么呢?
老罗必须自己去交学费,比如说我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看看能不能成功把他的皮给扒下来。如果能扒一半,或者至少把我的声音发出去,我觉得也值得,钱我们可以再挣,我不相信之前郑刚之前能够赚到的财富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只要保持学习、热情、身体好我觉得没有问题,钱真的是身外之物。
董力瀚:我觉得您这个态度好,就是我扒他半层皮,我是为了身边的朋友。
郑刚:我就这么想。而且周五那次特别不像话,因为已经答应谈还款以及还款细节,因为他们也说资金困难,我说大家都一样,你既然要谈,说明这个态度是好的,我能说不谈吗?结果一来不跟我谈这个事,而且派了危机公关。我稍微看了一下,在想这个是不是陷阱,我要是说“你们不干嘛干嘛,我就干嘛干嘛”,这种话一讲出来可能就有问题,我不知道他跟我危机公关什么。
董力瀚:我还是好奇你现在挑战一个创业者,你不怕以后投不出去钱?
郑刚:可能大家大部分人不太了解我,其实我本质骨子里面也是一个很叛逆的人,我从小就这样,表面上可能看到上了正规学校,也弹琴之类,但我从小很叛逆,我是一个不听话的人,而且我特别不信邪,特别希望经常以小博大,说实话赌性很强。但是我从来不赌博,因为我知道我的弱点,所以赌场我不去,德扑我不玩,因为我玩过一次德扑就发现不敢玩,知道为什么吗?我发现我是喜欢all in的人。
小野酱:我也喜欢all in。
郑刚:所以我不敢玩,我知道我身上巨大的弱点是赌性强,但是我不敢玩,但是在投资上面我自己在反思,在老罗这个事情上面我自己有没有赌性?有,我去赌他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所以我才会这么义无反顾去支持他。
小野酱:我觉得刚叔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在释放说我是一个不善良的投资人,或者说我是一个难缠的投资人,而是觉得我的情绪上受不了,或者当我的处境被逼到一个什么境地的时候,我的叛逆心起来了,我可能不是为了钱而战。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为名誉而战。
郑刚:对,为名誉而战,或者说我也为舆论而战,因为像周五的这件事情已经是很典型,说好的事情他又不办了,然后讨论还款的义务时他又提出了毫无道理、蛮横的流氓条款,流氓的还款的这种条件。
他可以说我在道德绑架他,比如说这个“真还传”,我说你“真还传”(来要求他还款),但是实际上“真还传”可不是我创造的,是你创造的。你(宣传)“真还传”那你就真还呗,我道德绑架又怎么了?而且实际上我觉得我问心无愧,因为这笔款就是当时的救命款。
你要说这笔钱纯粹是投进去的,(如果是当初认为)老罗特别好,我要抄这个项目,马上要赚1000亿,老罗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份,我进去跟你签投资协议,然后最后投资协议变成贷款协议,那是两回事。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条船沉了,大家等着发工资,我义无反顾签了这么一个很宽松的贷款协议,没有让他担保,没有让他怎么样,结果他现在来跟我提条件,第二又在说这个事情他没有担保,第三他说我道德绑架,那我就绑架你,怎么了?如果道德绑架不成功我自己认。
9月23日在三里屯到底发生了什么?(45:04)
蒲凡:可不可以透露一下,9月23日在三里屯谈判的时候他们提的先决条件是什么,让你觉得那么不好接受?
郑刚:第一,他给我形容的话是超级流氓,他说他可以跟我“谈感情”或者“公事公办”。能讲出这种话——他跟我“谈感情”——当时第一(反应)是看到了他是没有感情的人,这件事情我就觉得非常失望。也许投资从来不需要感情,但可以有温度。他跟我说要么谈感情,我就“替”锤子科技还你(1500万元)。这说明他有钱,他不是没钱,这是第一个。
第二,他(罗永浩)说如果(还款这件事)公事公办,那去找锤子科技去,我又没有托底,我也没有担保。这个我也很生气,因为你说“托底担保”这件事,当时不是我不能让你去托底担保,而是我尊重你。
你当时在水里面,你可以说我看到一个人在水里面,准备扔个救生圈,在救生圈扔过去之前说,拿完这个救生圈上岸以后要对我有什么样的回报,但我没有这样要求啊。我就是给他讲救生圈丢给你,你上岸以后把救生圈还给我,可不可以这样形容?然后他现在回来告诉我,说你丟给救生圈的时候没有告诉我这个救生圈我个人必须还你,所以说这件事情就是让人非常生气的事情。
第三,他还有一个条件,要求我把之前的回购的这些程序撤回来。这是一个毫无道理、流氓的一个要求,我们不可能把A轮、B轮、C轮,整个投了1.67亿的钱,用这些股东的权利去换取后面1500万借款背后另外一群股东的权益,为了保后面的现金丢弃前面的权利。这个要求在我们看来,就像跟他去年让我发火的那个条款是一样的,“你拿我这个细红线的股权就是必须怎么样,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想换成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去接受这件事情,更何况我们是一家帮过他这么多忙的投资企业。
蒲凡:所以这里cue一下庄老师之前有一门课叫《投资人与创业者的相爱相杀》讲的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心态。包括庄老师之前也跟说,在刚叔第一波小作文,就是今年1月刚开年的时候扒罗永浩的时候,庄老师就站队支持刚叔。刚才刚叔这一系列的表态,庄老师怎么看?
庄明浩:这件事情刚叔用一个亲历者讲得非常丰富,我觉得我可以用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来解释。
一个连续创业者做一件新的事情,给老股东补偿,这是道德。老股东不发起回购,本质上也是道德。大家遵守这个道德本质上讲是在一个体面,就是互相尊敬的基础上大家彼此尊重的道德。可是当某一些人不谈道德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必要去我们再去谈论这个道德。
你拿新公司的股权去补偿老投资人,这是一件事情,要求老投资人取消回购,这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两件事情不应该连在一起,你要连在一起除非你写得非常清楚是说老投资人的回购权利是多少钱、多少比例对应我新公司的股份的多少钱、多少比例,如果是1比1,甚至某种程度上你需要明确告诉我你新公司的股权凭什么值那么多钱。
如果这个事情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去谈,那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去谈,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连在一起,我们就要用连在一起的方式去谈,而不应该用一个,我用一个不讲道德的方式,但是我要求以道德的方式去要求你,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对。
无论这个事情它有什么样出发点、角度,直到今天我觉得这个底在我内心权衡的天平依然是这样。那今天听了刚叔讲了这么多,我依然觉得是这样子。其实刚叔内心也是这么认为,如果你过往跟我谈论的一直都是道德,你坚持了信奉了道德的底线跟规则,这边的人也不会说要求什么样的东西,但是对不起,你今天用了另外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去做,对不起我也有极端的方式,我们就一起走到那个极端的地方去,所以整件事情我觉得就是这样的。
郑刚:你的这个解释其实又让我提高一个层次,因为有时候我想一些事情没有想特别明白。他对我们提出要求的时候可以不遵守道德,但是他自己解释自己的行为又遵循一个道德,这就是一件典型的NPD人干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们大家都去了解NPD。
老罗很有钱,但拿钱随缘(49:56)
董力瀚:刚叔你有没有想过,罗永浩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那么有钱。虽然我不认识罗老师,但是他看上去是典型的要面子的中年人。其实世界上这种挺多的,你看那个踢球的伊布拉希莫维奇,他也是这样,嘴特别硬。后来我自己也设想了一下,你看他这个“真还传”的人设其实特别可怕,6个亿啊,哪是人能还的东西。
郑刚:6个亿里面有3个亿是卖了锤子科技的资产。
董力瀚:我只是在猜他这个人设有可能对他的影响会非常大,比如说有可能他还不了那么多钱,他也会硬说我钱还上了。
郑刚:您说得非常好,其实核心是这样,我还想再强调一下,核心我并不没有说老罗你必须,也没有说你必须还钱。你想想我在群里面都说过这样的话,这件事情是他把我们逼上梁山,不是我们在逼他说老罗你给我还多少钱,说你回款都到了,把钱给我,不是这样的,这有前因后果。而且在有这个前因后果之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时候,我们给他鼓励、给他打气,所以这件事情过河拆桥是他干的事,不是我郑刚干的事,所以到了这个点我们只能这样去做。
至于他有没有钱,我觉得自然会有数据支撑,我所知道老罗可能还了10个亿的钱,那家公司一定很挣钱,这个不用说,我觉得大家不用去猜测什么东西,这个你可以看看他交个朋友的财报,马上有50亿了,我相信今年年底一定100多个亿。这个里面电商大概能赚多少钱,作为一个大主播你能谈到多少的供应链的低价,这个我们不要去计算,因为这个和我们无关,我们要的是你把我们逼上绝路之后,我们应该维护自己的利益,我觉得这是我关键的。
你说他有多少钱,我个人认为非常有钱,别忘了直播电商就是改变商业形态的一件事情。2016年的时候我投了映客之后,我给老奉说一定要做直播电商,一定要做卖货的这些事情。这个不是我发明的概念,是因为我看到很多淘女郎,很多美女在跟别人对话的时候,都会说我有一个淘宝店你们去买买我的东西。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说,这件事情如果所有人在上面卖你看会怎么样?
我很早就在说这件事情,其实它就像房地产一样,我现在人在三里屯跟大家聊天,三里屯这个位置(做房地产)好,有人流量。如果放在大兴某个山沟,你一模一样复制过去会有人吗?它没有人啊,它就是一个房地产,它就是一个流量生意,你做抖音能没有流量吗?老罗他又是最有流量平台上面的一哥,他能赚不到钱吗?
董力瀚:这个其实很难说,越是这么风口,越这么值钱的资产,有可能里面的利益,包括您刚才推那位老太太推她的产品他不接,可能品类正是主播利益纠葛最严重的部分。但是这个咱们不说。我只是觉得您刚才的态度特别好,你现在真的是置气为主,拿钱随缘是吗?
郑刚:是,求不来,求不来就选择你该发声就发声。其实您说了比如说像老太太那个事情,她们更关心你有没有履行对我的承诺。比如说老太太并没有说她要赚钱,她很早就说过,只是说带一带货,这种东西就是面子上的东西。(帮着带货在)投资方面有利益,但是也有面子上的事情。
对我来讲这个面子更重要,因为我能够干成一件这样的事情,对老太太来讲我也有一个交代。其实老太太到有时候会偶尔问一下最近怎么样,她会问一下,但是人家没有问我任何事情。但是越是这样的人,你能够将来跟她说“对不起老罗这个投资失败了,sorry”这种话吗,这个我肯定说不出来。
所以不是说老罗有没有钱的问题,而且更何况我们说他有N种方法解决这些事情,不仅是钱的问题,为什么交个朋友不能给大家分一些股权呢?没错你现在市值才20亿,但是你能不能做到200亿呢?我认为是有可能的。我倒不认为他AR能做到多少,AR那个东西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董力瀚:我怎么觉得他最后会和解,没准你再跟他投钱。
郑刚:我想只能他来找我,但是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这个我也明确,我不会找他,因为我已经找过他了,结果得到这样的结果,而且两次被他嘲笑吧。
这一场仗,背后是天使投资消亡史(55:21)
蒲凡:这个事情就像董老师之前说的,我觉得听下来我们一路看着罗永浩、看着您跟他一路撕扯,其实挺伤心的,觉得一个浪漫的时代过去了。
郑刚:对,是的,现在是一个老罗赚钱,我们哭穷的时代,他是穿鞋的我们是光脚的,现在就是这样的。(这件事情的)后面有抖音、有美团、有阿里,所以我想投资人跟我互动的时候,可能也是非常谨慎。我为了他去撕阿里,我现在想想确实有点没有必要(注:2017年8月,郑刚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条罗永浩融资10亿的新闻,并附文“差点被阿里巴巴害死!!明知道创业公司拖不起,前前后后弄了半年……要是不是紫辉的坚持,你怎么在陌陌上赚了10亿美元。”)。其实我对阿里还是非常崇敬,但(当时)说的是一个行业现象,也正常,看你怎么理解,只是我当时用的语言表达出来。我是觉得我也有不妥的地方。
蒲凡:庄老师作为一个人形互联网行业发展博物馆,你的感觉跟我的感觉是不是一样的?
庄明浩:你刚才说“浪漫的结束”,我觉得可以作为这期的标题,也回应董老师最开始提出的问题,可能真的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永远增长,大家永远有梦想,大家可以为了这个增长的梦想去忽略一些东西的时代真的过去了,所以很多事情就浮在水面上,必然这些事情一定会有冲突,一定会有利益纠葛,一定会有赤裸裸的东西出现。本身来讲就是这样,让我们去面对这些赤裸裸吧。
郑刚:其实你有没有发现赚到很多钱的天使投资人往往他就不干了,因为(天使投资)不是人干的事情,前一段是张栋,就是宿华的天使投资人,我跟他聊,我说你最近在干嘛?他说他基本上只炒股。我说你怎么退化成炒股的股民?他说做天使投资太累,心累,然后经常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于是他赚到钱就炒股,炒股盈亏自负,决定对、决定错都是他。
这个里面大家有各自有自己想法,不能说谁对谁错,我只是以一个例子来说,早期投资实际上它真的是需要比较健康的这种环境。中国本身的创业环境,其实这几十年应该是做得比较好的,你看我们刚开始做投资的时候,我们自己两眼一抹黑,我们不知道说该用什么条款,国内很多条款也不承认。我们最早2002年的时候开始做投资,那些风险投资条款很多,根本就是国家法律法规不允许的这种,无法去做,直到新浪有了VIE结构。
人民币基金大家后来慢慢成长,慢慢大家有一些不同的标准条款,整个法律体系也是慢慢地根据各方签署协议的意思来成型,我们这几十年这些公司蓬勃发展起来。
我个人始终认为早期投资还是有很多机会,但是可能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去干这些事情,我们自己也很累。实话说我们的正向资金如果没有办法得到回流,我们只能慢慢往后撤,如果能赚一些钱我们保守去做,或者做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而不会像以前去把大量的资金去赌别人的成功,我们更愿意赌自己做的事情。
小野酱:我想补充一下,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提醒,首先天使投资人这个活肯定很不好干,第二我们可能自己要有一个自我觉醒,所有天使投资人能陪伴创业者走的那个时期,它不是一个长久的状态,你可能只能陪他走一个时期。所以不要太过于有一个所谓的长辈心态,其次天使投资人对于项目之间也有一些边界感,不能一味地付出,因为有时候我们一味的付出,总是暗地里就像妈妈会对我说“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还是为了你”,会有潜在的灰色巨大的索取在里面。
郑刚:是的,或者是情感的索取,对方觉得你在绑架他,对方觉得你做了一些我不认为你应该做的事情,或者对方认为心理上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不过在(罗永浩)这件事情上面我反而认为我们做的是对的,我不认为我们有错。这个里面核心原因我觉得他这个企业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企业,老罗实际上一直没有在公司里面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公司治理的结构,这个也是他失败的最大的原因。包括锤子科技的股东会里面,这是一个club deal,没有人负责,每次开会都是杳无作声,基本上是听大家讲。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个人认为在重大的这些事情,比如说发生锤子比较危机的事情时候,就是应该开会,不管怎么样你对大家都有责任。
您刚才讲的那句话,我觉得是对的。我也在反思,我们自己为什么一直连续这样做,因为他可能确实是一个平衡(的策略)。我是一直希望能够从始至终,一直投到一个公司能上市,我认为这样才能索取最大的回报,你说是一种什么心态呢?你也可以说是一种正常的投资逻辑,但你也可以讲我们是一种贪大求全,是不是有这样的心理,我觉得确实要做一定的调整,因为毕竟能够从开始一直做到上市的公司是凤毛麟角。
但是我们自己在自己的投资组合中,其实我们在100个不到的项目里面,我们现在有6个上市公司,基本上是我从早期投起,我个人认为我如果没有坚持,它们就不会走到上市阶段。
我从历史上也看到了几家公司,比如说龚虹嘉,他的天使投资就那么小几百万,结果他持有的股份市值最高的时候应该是大概一两千亿。你想想他是天使投资人,如果他赚到100亿该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该走了?但实际上他还能够坚持。但是这里面每家原因不一样,这个我们也是带有这种长期投资的理念在做早期投资,这可能也是我自己教育理念所促成我去干这些事情。
但我也知道有很多投资人他们是做完一轮之后,下一轮他们一定说必须退出一小部分,这个是有的,也有人这么操作,但是我们很少这样,甚至我们在所有的协议里面都没有对创始人有要求说你下一轮一定要给我退出,但我知道有其它投资机构是这么做的。
蒲凡:所以听下来这些咱们可以总结成一个天使投资消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