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青山资本创始人张野的出镜率很高,很多年度分享会都能看到他出现在舞台上。张野老师也很给面子,本着年终复盘“回望过去、展望未来”的内核,给大家科普了很多适合用来增强信心的“大词”。比如“疤痕效应”,用来指代“消费需求只是被隐藏了起来,完全有被激活的可能”。比如“研消费”,用来指代当下的“消费创业”以“研发驱动”为主,是技术活儿,与发生在2019年到2021年之间那波“新消费热”云泥之别。
有一场会,张野老师还客串了主持人,主办方邀请他和李佳琦坐在一起聊“新国货”。李佳琦可能还惦记着“眉笔事件”,整了个浪漫化的演讲主题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张野老师也很配合,对谈的第一个问题就很不“商业”:情感会带来风险。在这样的社会中,大家都在回避风险,是什么带来了(消费者对国货)这样的情感?
当然这一切都没什么意外的。这几年,张野的社交名片好像就是“不务正业”,各个商业媒体自发写的人物小传,都拿大量的版面描写他玩音乐、做DJ。他的微博“青山张野”,置顶的是他和周深合作的《Heart Of Peace》,热门推荐的内容是他和@PantaQ郭曲共同创作的《A Life》,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山”是个厂牌。
放眼“斜杠青年”圈,可能唯一与之齐名的就只剩大冰了。
可能有朋友不太熟大冰,这里我稍微科普一下。大冰老师赖以成名的身份是职业作家,同时还是主持人、民谣歌手、老背包客、不敬业的酒吧掌柜、科班油画画师、手鼓艺人、业余皮匠、业余银匠、业余诗人、资深西藏拉漂、资深丽江混混、黄金左脸、禅宗临济弟子。在社交网络还没成基建的时代,大冰老师的书带大家看世界。在拿掉手机就会出现“戒断反应”的时代,大冰老师坍缩成了“新媒体运营”,人们在他身上看到了“每条内容加无数个词条tag来引流”的营销小技巧。一直发展到2023年底,社交网络上干脆诞生了一门 “冰学”,借用大冰老师之名指代“干货不足,牌面有余”的微妙状态,一片“文艺青年读过大冰相当于背上案底”的爆梗。
说张野老师是“创投圈大冰”确实不太恰当。但你跟一级市场的从业者们聊起张野、聊到青山资本,大部分人想到的第一个词八成是“风格”。这个评价是好词儿还是坏词儿我不好下判断,这让我联想起杨迪分享过一个录制“美食节目”的小经验,他说当自己在镜头前吃到“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味道”时,最得体的表达是“好特别哦”。
但最近,青山资本刚刚完成了新一期消费基金募资,他们内部称为“中国消费种子基金”。水面上能够看到的信息是,这一期基金是2022年启动、2023年首关,规模是6000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4个多亿,存续期10年以上,LP结构里有Unicorn Partners这样的美元市场化母基金,有李锦记这样的产业母基金,还包括一些国内外的家办,计划专门瞄准A轮之前的早期投资项目。标准的财务投资的美元基金。
顺着这条信息继续检索,还能找到两个彩蛋。一个是知名老媒体人范卫锋的基金高樟资本官宣了自己的消费天使基金成立,他的LP是上海、杭州的地方引导基金,加上一些市场化母基金、企业家、家族办公室;另一个是复星集团大概从上个月开始连续出资成立了多家餐饮商管公司,注册资本从4500万到1亿都有,经营范围清晰明确地定位在了“投资管理、投资咨询、资产管理”。
更微妙的是时间,就在12月初,投中举办的“第17届中国投资年会·有限合伙人峰会”上,我们研究院的同事还公布过一份数据,说2022年之前消费项目的融资间隔大概是14个月,统计到2023年这个数据就扩大到了43个月,算下来平均一个消费项目至少要独自练习时长三年半才能有机会再拿到钱。这组数据再结合“我国中小企业平均寿命2.5年”的江湖传说,拉满了“一级市场倒逼创业项目范式转换”的氛围。
其实包括张野也在演讲里非常直白地说过这么一句:“消费早期基金,这个物种现在市场上不多了……虽然说‘会叫的孩子有奶吃’,但前提是你得有个妈”。你看,算起来演讲那几天正好是他刚完成募资的时候,理论上是最需要强调信心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强调“看好消费投资”背后浓郁的“反直觉”色彩。
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张野不是在走穴,而是在分享一套已经被真金白银买单,横跨政府引导、美元资本、产业CVC、高净值的共识。一个不务正业的GP,在一个公认的募资困难时点里,用一个公认的退出困难赛道,完成了预计目标的募资。好一场罗生门。
说好的不务正业呢?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突如其来、极具的反差感?
风险投资行业经常念叨着“看人看人看人”,其实投资大佬们哪个自己不是鬼精鬼灵的?表面看这个天天在外面骑摩托车,那个四处灌鸡汤充当人生导师。大佬们上台不是分享人间观察就是输出对世界的思考,彼此之间也都是互相抬抬轿子,说来说去,谁也不会真的把真东西亮给你看,谁也不会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给你听。
投中这几年不止一次说过,未来的基金要么大白马,要么垂直小而美,你看人家狡猾的都看破不说破,自己偷偷践行。
早在2012年那篇著名的资本市场判词《我们遇到了敌人,“他”就是我们》——这篇奔着“拆掉那些被千禧年互联网泡沫塑形的行业认知”的报告里,考夫曼基金会就明确表示他们整理了基金会涉足一级市场20年以来所出资的近100只风投基金的数据,发现只有20只基金能够跑赢整个市场3%到5%以上,其中甚至有62只基金的收益率无法超过股市。
事实上在所谓发育更加成熟、更加充分的欧美市场,“基金版本需要更新”就是个周期性的话题。比如在2017年,硅谷创业者Tomer Dean就通过一系列的数学计算认为现在的基金模型似乎与当下的创业环境存在着某种“不适配”:
他假设,一只合格的基金需要每年创造12%的资本增长(12%的标准是相对当时股票市场以及房地产市场平均收益值的7-8%),取10年期回报周期,那么大体可以计算出最终在清算时,一只起始规模为1亿美金基金,3年后规模理论上需要达到3.1亿美元。此外,Tomer Dean还设置了一个背景条件,那就是他参考行业的平均表现,假设风险投资有80%的收益,实际上是由20%的项目创造的。
于是他通过一系列假定场景进行推算——例如用1亿美元投资10家创业公司,每家公司的业绩表现都很一般/有一半的投资项目超预期退出(以10倍收益退出)/在一个项目成为独角兽的同时其他项目表现一般——最后发现只有最后一种情况达跨越了上述3亿美元的门槛,最终收益为(9 * 1,250 万美元) + (1 * 2.5 亿美元) = 3.625 亿美元。Tomer Dean看着一大串共识琢磨了很久,反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这种情况可能也不存在吧。
哈佛商业周刊里那篇《风险投资家的六大误解》其实也提到了“版本更新”这件事。他们援引了一份没有公布数据来源的“行业及学术研究报告”,称当基金规模超过2.5亿美元的时候,基金业绩总是会难以避免的下降。再具体到考夫曼基金的样本,超过4亿美元规模的风投基金几乎都无法提供有吸引力的预期回报,那62家跑不赢股票大盘的基金,有30只的规模都超过了4亿美元。在不确定的时代里,大而全可能打不过小而美。
可以说,青山和一系列消费投资机构在难以辩驳的逆势里有明显的收获,非常适合用来让国内一级市场意识到“版本迭代”的必要性。根据我多方打听到的消息,一个重要细节是青山本次募资之前的5只人民币基金里三只DPI超过1,最高一只达到了13。在这种业绩表现下,选择了6000万美元略显“克制”的规模,又“保守”地为存续期设置了12年,主要投资区间是50~500万美元之间。很难说LP们对青山的选择,是对消费复苏这件事本身的信心,还是对“资本产品需要专精化”的考量。
而且有些梦幻联动色彩的是,就在差不多一个月前(2023年11月),著名SOLO VC投资人Elad Gil刚刚完成了他第三期基金Cosmic-Aleph 3募资。所谓SOLO VC,大概可以简单理解为“把自己注册成了公司的超级天使投资人”,他们大多只有助理团队,不设置复杂的组织架构,看项目、做尽调、投后管理全部自己完成,又像一家正统VC那样注册公司,在监管部门把自己从自然人备案为GP,按照金融产品的标准制定投资节奏,向LP募资,接受IRR和DPI的考核。
Elad Gil的Cosmic-Aleph 3初始募资目标为8.2亿,实际募资金额为10.95亿美元(近80亿元人民币),超募程度相当刺激,LP达到了54个。除了Elad Gil之外,近几年活跃的SOLO VC还有知名硅谷投资人Oren Zeev、游戏开发商Mino Games前首席执行官Josh Buckley,他们都在2021年到2023年之间有过为自己的单只基金募资3亿美元以上的记录。
相比之下,根据PitchBook的统计,整个2023年全美境内的风险投资募资总额可能很难超过1000亿美元,最惨淡的Q1季度全美境内在有99只基金宣布关账的情况下,募资规模总计为117亿美元,只有2只基金筹集到了超过10亿美元的资金。以至于《福布斯》杂志专栏作者Ozi Amana撰文感叹,SOLO VC即将成为风险投资行业里新兴阶层,他们专业、极简、敏捷且充满创业者心态的特质,更适合主导当下的创投市场。这再一次说明了,如今的市场里的版本迭代已经最大限度的被GP投票。
中国有欧美从业者们难以想象的“巨大单一市场”,大江大河和泥沙俱下就是一体两面的存在,照搬SOLO VC模式多少有点不现实的地方,但所追求的创投氛围总是相通的。在这种情况下,在国内一级市场,崛起一批各职能部门配备齐全、思路清晰、风格特征明显的“小而精”投资机构,也是一个可以被预见的大趋势。
而从过往的投资案例来看,青山资本又是国内最早一批让LP们吃到“小而精”甜头的机构。比如2020年找靓机和转转并购的时候,青山资本作为参投了天使轮与A轮的股东,直接套现了2.4亿元,把DPI撑到了1200%。再加上股份价值,那年头青山资本对外的包装话术都是,“投资两年共赚了5亿”。今年这么不景气的消费市场,青山资本也在花点时间这个公司上实现了完整的退出。
当然把这一系列新闻当做消费赛道复苏的标志未免为时尚早。张野觉得上一波所谓的“新消费”,新主要指的是新营销工具,不少创业公司主打的是新包装,最终只会带来换着花样的“击鼓传花”(这句话是我的简单概括),而真正的新消费是“研消费”,把跨学科的技术应用在消费品上,这是大有可为的。老范则有点S基金的思路,他觉得LP出资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消费、2C赛道处于周期低谷期”——这其实是个“天使投资”的好窗口。
总之无论怎样,对于正在走出青春期的中国风险投资行业来说,解题的思路仿佛越来越明显。或者就像知名程序员Ellen Ullman的著名方法论:你必须首先乱写乱画,弄得一团糟,以此来提醒自己所有的完美作品都是通过反复试验和修改来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