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底,北京市场监管局发布通报,针对跟谁学、学而思、新东方在线、高思四家校外教育培训机构出现的部分违规行为,分别给予警告及 50 万元顶格罚款的行政处罚。
处罚锤音刚落,近日市场监管部门再对 15 家校外教育培训机构分别予以顶格罚款,共计 3650 万元,其中不乏行业头部品牌。随后,部分企业股价应声大跌,短短几天内市值蒸发几百亿元,部分机构据称陆续宣布开始裁员。
媒体报道称,目前高途宣布裁员 30%,VIPKID 裁员比例达到 50%,更有平台传出大量缩减兼职岗位“毁约”应届生的消息。然而,正当大批相关应届生在微博上“吐槽”企业的不负责任时,一部分在线教育培训机构的兼职教师也在主动申请退出,远离行业。
他们究竟是预见到了什么风声?
“上周,我已经和教研部的负责人说了,就做到六月底。”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吴璇(化名)最终决定离开兼职将近一年的某在线教育平台,彻底与在线教育行业说再见。
她告诉懂懂笔记,自己除了是该在线教育平台语文教研组的兼职教师之外,还是珠海某中学的语文教师(工作已经近 5 年)。
吴璇透露,在课外教育机构内类似两双重身份的兼职教研教师,数量上其实并不少。大家都是来自各地不同的初高中院校,并利用寒假、暑假、周日等备课之余时间,在线、远程为机构开发课程与教材。
“一般情况下,兼职的在校教师都不会露脸参加直播课堂、课程视频的录制。”她指出,由于兼职的在校教师均拥有教师资格证书,且有在职的教学及教研经验,因此一直是机构在课程、教材开发方面的中坚力量。
不过,此次和吴璇一同决定离开该机构的,还有几位来自湖北、江苏、河南、山西的兼职在校教师。
当问及在线教育机构聘用在校教师兼职承担教研工作,是否只是为了节约成本时,吴璇的回答为“否”。一开始,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在参与了机构的教研工作之后,她发现教研组还有部分拥有教学资质的全职教师(部分为离退休人员)。
这又是什么原因?
最近几年,在线教育机构的教学资质、师资力量、教学成果颇受外界质疑,机构之所以聘用有相关教学资质的教师加入,承担起学科课程开发、教材编写方面的工作,目的是为了增进教学质量,同时提升平台的口碑。
“机构内这些有资质的全职教师,有的虽曾在教育行业内小有名气,但大都已经脱离了讲台。”吴璇解释,教育工作者都知道,只要是脱离讲台太长的时间,都难免与实践教学相脱节,导致教研教学水平及能力的下降。
长期脱离讲台供职于在线教育培训机构的全职教师,尽管有些曾是学科方面的佼佼者,但几年之后大多都成了机构内领着高薪的“活招牌”罢了。为此,部分机构也开始招募、聘用尚未脱离学校一线工作的兼职教师,充实自身的教研力量。
“和传统线下课培机构一样,要想让学生提高成绩,押题的环节显得尤为重要。”至于押题,往往来自于在校教师通过学生考试摸底、一线教学实践所总结出的经验和能力。吴璇透露,有些兼职的同事,甚至将其供职的名校教研组所押题目提供给在线教育机构,编写进相关教案、题库中,当然报酬也相对更丰厚一些。
正因如此,在线教育培训机构并不急着劝说拥有教学资质的兼职教师转为正式、全职教研成员。若说早期加盟的全职名师是机构的“活招牌”,那么目前兼职的在校教师,则是在机构内真正主宰着教学质量和成果的关键。
按道理说,如此重要的岗位势必不会如招生顾问、辅导教员等普通机构职员一般,面临行业出现的裁员危机。那么,兼职教师又为何出现主动离开平台,急着与在线教育划清界线的景象?
“虽然离开得早,但还是怕(平台的)兼职经历会让学校或教委发现。”
从今年开始,一度火爆的在线教育行业频繁传出严查违规、监管加强、顶格处罚的新闻。与吴璇一样,曾在某在线教育机构兼职承担教研工作的张浩(化名),也已经在五月底与所在机构彻底地划清了界限。
据张浩透露,他目前在无锡某中学担任物理任课老师。进入在线教育机构兼职,还是源自去年七月份偶然看到某机构招聘兼职教师的信息,当时他负责高一的课程,因为不是班主任,教学任务并不繁重,姑且一试后成为了机构的兼职教师。
此后,他在机构一直负责高中阶段部分物理课辅课程和教材的编撰,“因为可以利用闲暇时间远程协作,所以工作相对轻松,同时还能有些小创收。”
但他很清楚,作为一名学校在职教师,别说是在校外教育机构兼职,即便是给学生私下“开小灶”也是明令禁止的。一旦让教育主管部门、所在学校发现上述情况,很可能遭到相应处罚,对其职业生涯的影响也非同小可。
“由于疫情原因,在线 K12 教育需求井喷,很多平台师资匮乏,机构曾提出让我戴着口罩,甚至蒙脸录课程,上直播,但我担心有风险,所以就拒绝了。但真的有胆大的在职教师,真的敢戴着口罩录课、开直播的。”
尽管谨慎的张浩只承担了“不露脸”的远程教研工作,但是逐渐收紧的行业监管风声,仍让他开始心生担忧。
他告诉懂懂笔记,随着市场监督和教育主管部门加大在线教育平台违法违规行为的打击力度,不排除会深入机构去进行彻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牵扯出大批在机构、平台里兼职的在校教师,很可能会影响到很多人,“毕竟机构有我们的资料,兼职的教师一定程度上和平台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在直聘网站上,懂懂笔记发现仍有一部分校外培训和在线教育机构,在招聘拥有教师资格证、熟悉小初高中学校的学科(三年及以上相关教学经验)兼职教师。有教育行业人士透露,目前教师资格证考取通过率约 25%。拥有教学资质的教师,一般都供职于正规学校,只有一小部分暂未通过公办学校招考、不甘委身于私立学校的教师,才会选择加入校外培训机构。
除此之外,教育主管部门就曾多次发文禁止在职教师校外兼职。早在 2015 年 6 月,教育部就发出了《严禁中小学校和在职中小学教师有偿补课的规定》的通知,严禁在职中小学教师参加校外培训机构组织的有偿补课。
在职教师显然都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纷纷脱身也在情理之中。那么,为何时至今日很多人方才“醒悟”,决定与在线教育行业划清界线、规避风险呢?
“并非之前没有意识到风险,只是因为在线教育平台兼职赚的很多罢了。”
在成都一所小学任教的朱萍(化名)告诉懂懂笔记,作为公办学校的一名在职教师,她原本并不看好在线教育行业,认为在线教育机构普遍缺乏优秀师资、课培教学经验,教学成果难以量化。
但没想到在疫情的推涨之下,在线教育需求喷发,大批机构为了争抢相关学科教师,给出的岗位待遇实在是诱人。她以某在线教育平台招聘小学阶段全职语文教师的岗位为例,月收入普遍都在 1.5 万元(税后)以上,最高的可达到 3 万元。
“即便是兼职的,每月收入也有 8000~10000 元左右,更何况绩效奖励上不封顶。”相比之下,作为工作五年的公办小学教师,朱萍目前的年收入在 11 万元左右,平均算下来月薪约为 9000 元。
令她略感无奈是,一些在线教育平台内每月拿着两、三万月薪的“辅导教师”,很多并不具备教学资质,甚至没有正规学校的教学经验。于是,面对薪酬的诱惑,她也去寻找相关的平台兼职,并尝试以此增加收入。
“同样师范专业出身,在另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的一位老同学,2020 年初就进入在线教育机构兼职了。”朱萍透露,这位老同学因为在学校当了三年数学代课老师仍未进入编制,因此在兼职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职正式加入机构了,当时对方的收入也一度让朱萍艳羡不已。
如今再度回想,她也庆幸当初没有因一时冲动,选择与老同学一样离开学校,全职投身在线教育机构。
“虽说拥有在校身份的一些兼职教师,对于部分在线教育平台而言极为重要,但平台的本质是要挣钱,只要挣不到钱了,收入减少了,迟早也会拿兼职教师开刀的。”朱萍向懂懂笔记透露,早在今年四月份,她所兼职的在线教育平台便开始悄悄裁员,即便是比较重要的销售岗位,也都是变相降薪。
而一些原本月收入近两万元的课程顾问,在调整之后到手只有七、八千元。更有传言称,大量机构将调整兼课教师的待遇,这无疑让背负着课外兼课风险的朱萍,面临可能丢掉“铁饭碗”的危机。
因此,她果断在五月底退出了相关教研工作,将工作重心、教学精力重新回归其所在的学校。和张浩一样,如今的她只能暗自祈求这一轮监管风波最终不会波及到自己。
监管重拳下,如今在线教育行业“开源”困难,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裁员、降薪“节流”,以求日后的生存。曾在资本助长下逐渐膨胀的行业“泡沫”,逐个破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显然,随着资本的潮水退去,在线教育机构的裸泳景象也将呈现出来。
随着在线教育行业“多金”的神话破灭,对那些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满心愤懑不平的在职教师也是一种警醒,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是任由铜臭渗透到教育行业,教育终究会出现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