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经历过2019年的蔚来员工被称为跟着公司“走过草地”,他们对这类会议大都不陌生。2019年下半年,蔚来陷入经营泥潭,类似的会议不少开,主要用来厘清各条业务线的资金需求,腾挪资源。
今年5月,一则消息在蔚来老员工圈子里悄然传开,“公司开了资金统筹会议。”
经历过2019年的蔚来员工被称为跟着公司“走过草地”,他们对这类会议大都不陌生。2019年下半年,蔚来陷入经营泥潭,类似的会议不少开,主要用来厘清各条业务线的资金需求,腾挪资源。
蔚来否认有过这一会议。不过,此后不久的一季度报电话会上,蔚来CEO李斌也宣布,公司将暂停一些大型资本投入项目。
让一些老员工没想到的是,这次危机来得似乎有点快,“才4年不到。”
直接源头是销量下滑。开年以来,曾燃起公司爆款希望的轿跑ET5“哑火”,主力车型ES6又等着改款,青黄不接之下,蔚来月销量相比上年底一路跌去六成,连“蔚一万”(月销一万辆)的调侃称号都没保住。
局促的销量却支撑着一个庞大的业务版图:三个汽车品牌、智驾、电池、芯片、手机、换电和服务……这些直接将蔚来一年的研发和销售费用双双拉到超过百亿。
收入、支出的天平出现了严重的偏倚,蔚来去年净亏损144.4亿元,同比大幅增长了260%,现金储备也在快速流失——去年下半年开始,蔚来每个季度的现金及等价物、受限制现金和短期投资都会减少60亿元以上。
现金储备衡量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受限制现金、短期投资及定期存款(其中蔚来仅统计长期定期存款),口径有细微差异,仅供参考。此外,蔚来7月12日完成阿布扎比机构的投资,约合53亿元。
仿佛重回2019年的生死时刻。蔚来内部开始出现各种传言,新项目提心吊胆被砍,员工觉得要被裁员。尽管李斌给大家鼓劲,“专注手头的项目、做好事情,不要想那么多”,但勒紧裤腰带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公司上空。
某次“面对面”会议上,一个高赞问题是:“公司销量低迷、股价腰斩,每天工作赚的钱还不够在股市亏的,该怎么办?求斌哥赐予我力量!”
李斌安抚了这位焦虑的员工,说销量提升了,一切都会迎来转机。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段时间他已经在到处找融资。
好在,蔚来等到了“白衣骑士”。6月初,蔚来工程部门突然接到神秘任务,“抓紧调校几台车,能在中东跑起来。”没人知道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什么,但都隐约耳闻,“指示直接来自李斌。”
这批运往中东的车辆,帮助蔚来争取到转圜空间。该月,蔚来宣布获得阿布扎比投资机构约53亿元人民币的投资。过程很快,但接近交易的人士透露,这笔融资没有想象中容易,阿布扎比希望占到更多份额,而蔚来不想稀释太多,是腾讯出让了一笔老股,“尽快促成交易,让钱进来。”
与此同时,蔚来也破天荒宣布全系降价3万元,销量随之拉升,今年7月交付一举冲到2万辆。蔚来似乎再次化解了危机。
但没有危险是凭空到来,车市正进入漫长、残酷的交锋,资本也愈发谨慎、防备,轻易犯错的代价难以估量。何况周期性踏上悬崖。
01.
缘何痛失爆款
ET5上市时有多风光,它的结局就有多唏嘘。
这是蔚来的一款轿跑车型,造型抓人,30多万元的起售价也是蔚来最低。2021年底的NIO Day,ET5发布当天就斩获了海量订单,李斌告诉媒体,“这是蔚来有史以来发布会后订单量最高的车型。”
将近一年后的2022年9月,ET5展车进入上海四家门店,用户蜂拥排队看车。
“不谦虚地说,就和当年发iPhone的派头一样。”蔚来销售秦朗(化名)难忘当时的辉煌,手机上用户支付意向金的提示音不断,“每天‘咚咚咚’地响,我们都感觉蔚来的盛世要来了。”
据他回忆,ET5巅峰时期的意向订单高达12.8万个,创下蔚来车型新高。不出意外的话,ET5将月销破万,成为蔚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爆款车”。
但意外发生了。叫好又叫座的ET5,偏偏交不上车。
2022年9月底ET5开启交付,在第一个完整的交付月,也就是10月,ET5只交出了1030辆,11月也只交了2861辆。这个表现让一线销售们跌破眼镜。更糟的是,越往后,交车周期越长,“去年10月的订单,交付能排到次年4月,相当于等半年。”
ET5所在的30万元左右轿跑市场,对手林立,包括特斯拉Model 3、小鹏P7等。蔚来交付能力疲软,用户自然流向了别家。到今年年中,产能爬坡到位的ET5已经错过了热销时机,从“交付难”变成了“销售难”,压下一批批库存。蔚来开始连番补贴降价,为这款车清库。
这是一次相当惨痛的教训。ET5为什么没能成为预期中的爆款?蔚来内部有很多讨论,李斌也带各个团队进行过多次复盘,因为“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没有一个确定性的理由能总结ET5的遭遇。潘林(化名)是蔚来制造板块的员工,他向36氪PowerOn回忆,ET5的生产过程很坎坷,它没有在已经运营成熟的蔚来F1工厂,而是在刚刚建好的F2工厂,F2空间更大、环境更好,但因为是新厂,“团队是新搭建,工作语言也不是很统一。”
此外,F2工厂的地理位置卡在淮南、合肥之间。去年10月ET5投产之际,疫情正猖獗,因为防疫政策不同,员工跨市行动极不方便,F2受到的影响比F1还要大。
而且,ET5的很多零部件也是重新设计、首次量产,例如,它的一体化电驱系统(EDS)就是一套全新产品,产线也在新建的F2工厂内。新车、新工厂以及新零部件,生产磨合的挑战可想而知。
今年蔚来主力车型ES6改款后,成为销量“救命稻草”,蔚来不再冒险,将该车的生产放在了更为成熟的F1工厂。
当然,延误ET5交付的不光是制造,产品本身的设计缺陷和交付后的质量问题等也拖了后腿,例如后排空间局促、续航短、座椅问题、车辆各种异响等等,这些都让半年的等待显得不值。
“有些车推出来是为了填补细分市场,但是像ET5这样的车,就是拿来走量。”潘林说,这些李斌都有清晰的规划,但预期和现实的差距让他很失望。李斌不再允许高管们坐在上海办公室,遥控合肥的生产和研发任务,遇到问题,要到现场沟通解决。
年初开始,蔚来的两大执行副总裁——制造负责人沈峰和产品负责人周欣,都开始常驻合肥。而总监级以上的员工,也需要轮番到工厂开会。
改进成效明显。今年5月,蔚来推出的新款ES6,做到了上市即交付,支撑蔚来7月、8月的销量连续达到2万辆左右。
但过程依然让蔚来员工捏了一把汗,期间一款20寸织雪轮毂再次因供应短缺,造成交付周期拉长,这在蔚来拯救销量的关头,显然是一个低级失误。
蔚来需要销量赶紧回暖,因为它牵引着一艘沉重的商业巨轮:自研智驾、芯片、手机、电池、座舱、电驱、换电站、座椅、空悬……一幅比特斯拉还要宏大的研发版图,在中国的智能电动车行业几乎没有先例。
这个巨幅版图——蔚来2022年的研发支出、销售费用均在一百亿——使其难以缓息片刻。
02.
蔚来的长期主义特色
能烧钱,是外界对蔚来乃至李斌的一个直观认知。对于跟随李斌多年的蔚来员工来说,这个说法不准确,在他们看来,李斌或者蔚来只是更相信资源投入所创造的价值。
如果有必要,李斌经常乘坐地铁,早年间,他看到蔚来在武汉办公室放着依云矿泉水,曾痛斥团队,他还在央视的采访中讲述过,因为给自己发工资太少,导致孩子入学困难。李斌本人没有任何奢靡的习惯,但对研发和产品体验相关的投入,蔚来从不吝啬。
以电芯为例,有车企同行的工程师告诉PowerOn,同样是采购宁德时代的电池,自放电的控制可能就差几个百分点,蔚来就会多花钱买更极致的那款,“性能差别已经没那么大了,但蔚来就会这么做。”
座椅也一样,传统豪华品牌往往把皮质座椅做菱格缝线,以解决常见的空泡问题,但蔚来会使用大面积的真皮,并且不匝线,为了达到“像家里大沙发一样”的效果。当然,后期的空泡问题也遭到蔚来用户抱怨。
“对钱没那么care。”有蔚来产品员工也告诉PowerOn,在一家传统车企,项目总工需要在有限的资金里尽量创造更多的效益,所以会对配置、性能等方面反复推敲论证,而在蔚来,只要大方向是对的,都可以边试边做。
技术人员经常在蔚来、理想和小鹏等公司之间流转,大家的普遍评价是,在蔚来做研发“很舒服”。小鹏虽然被贴上“技术理工男”的标签,但工程师申请预算需要严格论证投入和产出收益。理想汽车在2023年之前,对研发投入的保守也为行业所知。
而蔚来的研发, 几乎常年不差钱。有项目经理向PowerOn描述在蔚来做研发的状态,可能某一天走在路上萌生一个想法,把它告诉财务或者老板,解释为什么做这个事儿、能产生什么价值,就能申请到一份高达百万元的经费,“即便这个项目根本没有出现在去年的预算里。”
对中高级管理层的预算会更大方。2021年,蔚来从北美的自动驾驶公司请回一位技术人才,虽然挂职高级总监,也给到了每年亿元级的预算。
很多接触李斌的管理人员都告诉PowerOn,李斌比较看中远期的大战略方向和趋势,只要和这个方向吻合,有长期价值,“他就会觉得可以去做。”
也是在这个背景下,蔚来的研发版图快速壮大。对外呈现的粗线条信息中,蔚来跟特斯拉一样,自研了芯片、智驾、座舱、电驱、电池等。而比特斯拉更多的,蔚来还进入了手机行业,自制手机,以及每年大举投入的、招牌性的补能体系换电站。
而对外呈现不多的,蔚来还自研了空悬、座椅、碳化硅、摄像头等细分零部件,甚至拆分开来,蔚来的智驾域控和别家车企业也不一样:同行都是通过一级供应商德赛西威来集成英伟达芯片,自家只做上层软件应用,而蔚来则跳过了德赛西威,直接向英伟达支付了巨额开发费,自己做域控。
不追求短期回报、单点收益,关注长期价值,这是蔚来的长期主义战略,也是这家公司的版图底色。
有老员工向PowerOn回忆,蔚来的“野心”早在公司成立不久就有体现,最高时,公司曾经围绕整车和三电孵化了20多个研发项目,后来经过筛选和2019年的经营危机,只留下为数不多几个。
而2020年,电动车行业集体飞升,蔚来、小鹏等新造车公司尽管单月销量仅有万台,但蔚来高点时的市值,一度超过小米集团,甚至小鹏汽车的市值也曾比肩本田汽车。
在这样的梦幻图景中,很难保持冷静。一位身处其中的新造车高管向PowerOn感叹,“大家都把资本泡沫当成了自家实力。”何小鹏向外拓展了飞行汽车、机器人等业务,分散了精力,直到去年下半年公司陷入危机,员工才能经常在通勤的电梯上看见他。
蔚来则再次选择了高歌猛进式的扩张。2020年初,距离前一年公司跌落谷底的危机不久,李斌就开始向股东吹风,筹谋AI芯片研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每年可能10亿级投入的研发项目。此后几年,同等量级的自制手机和电池等项目,也都相继上马。
车企自研的价值,一方面是做出产品和体验的差异化,另一方面是实现对产业链的掌控,掌握议价能力。
李斌曾在内部会议上分享过,在大众市场,电池占整车成本的比重为40%,如果按照电池20%的毛利率计算,自己造电池将增加8个点的毛利率,加上自研芯片,毛利率能多出10个百分点。
李斌一手搭建起了蔚来庞大的研发版图,他承担了CTO的职责,亲自管理着这些项目,十余位技术相关的VP级高管直接向他汇报。有产业链人士反馈,李斌对研发兴趣浓厚,且学习能力很强,甚至在一次和头部供应商的会议中,把对方公司的技术VP问到答不上来。
在智能电动汽车这样的新兴行业,供应链相对不成熟,产品和工艺技术迭代较快,自研和垂直整合有利于提高研发效率、降低整体成本。近两年登顶的行业龙头比亚迪就是得益于广泛的垂直整合,而起步时只专攻造车的理想汽车,今年也意识到过去偏于谨慎,开始放松预算,李想“要求各技术条线,多从科技公司的视角进行思考。”
不过,汽车行业的垂直整合并不是大包大揽的无边界扩张,尤其是资源和根基还相当羸弱的时候。而蔚来的版图布局已经沿着扩张惯性,开始出现论证不足、溢出业外的迹象。
有资深员工曾在去年对公司出现的扩张态势有所警觉,他告诉PowerOn,“好像都在描绘远期的事情,说几年后能创造什么价值,你说当下能不能提升下交付、降降成本,就难了。”
03.
版图无限,资源有限
去年年底,李斌收到一份来自欧洲的来年市场计划,其中一个目标是销售数万辆汽车(蔚来向PowerOn否认了该信息)。
同时期,蔚来也向供应链发送了一份包含欧洲目标的2023年销量预测:超40万辆。
2023年才是蔚来大举进入欧洲市场的第二年。身处汽车产业重镇,在品牌和销售服务体系全新的情况下,这个年销售目标无疑雄心勃勃。接触到欧洲业务的员工透露,直到近期,蔚来在欧洲的月销量(包含租售),也才数百辆级别。
没人说得清数万辆目标从何制定,但不久后蔚来显然搁置了这一雄心壮志。今年初,发给供应链的又一份2023年销量预测几乎斩半,约24万辆。
起伏剧烈的预测,当然会挑战供应链的信心,但也能快速止损。而一旦决定将一个超前目标落地,才是不断蚕食资源,难以抽身的开始。
2019年,电池研发副总裁曾士哲提出了一个电池升级方案:125度电池包。当前蔚来已经在用的电池包,有75度和100度两个版本,也就是说,电池团队希望在下一代电池上提升25%的电量。
但这个方案没有说服老板。有蔚来电池团队人士告诉PowerOn,包括总裁秦力洪等管理层认为,125度“没有质的突破”,要做就做150度。
150度是什么概念?行业龙头宁德时代推出的9系高镍“麒麟电池”,今年一季度正式量产,也才140度。这可以作为150度电池落地难度的一个参照。
2021年初的NIO Day上,蔚来150度半固态电池发布,计划2022年底量产。但这款电池迟迟未能上市,量产时间一再拖延,从2023年初到2023年中。李斌最近一次承诺的交付时间是今年7月,但它至今都没上车。
150度半固态电池遇到的挑战层出不穷。有产业链人士告诉PowerOn,供应商卫蓝电池的核心工艺是原位固化,其去年的电芯良品率只有50%多。
但蔚来没被吓倒,反而用更坚定的姿态去推动半固态电池的量产。张然(化名)是接触到蔚来半固态电池的工程师,他一入职就被告知“150度是优先级最高的项目”。
今年初,蔚来派驻了上百号员工奔赴湖州产线,协助卫蓝开发。甚至,从美国招募的苹果和松下技术高管,也都扑在湖州产线上。在那里,工程师经常加班到半夜乃至凌晨,“打卡记录都是到晚上1点,早上9点过去。”
6月底,卫蓝的电芯交付给蔚来,但这只是150度电池量产的第一步。蔚来还要将电芯组装成电池包,这更是要翻越一座又一座技术和工程大山。
遇到的问题层出不穷。组装电池包需用到焊接、灌胶等工艺,大软包电芯很容易被划伤,工艺的一致性也难保证,做出的样品可能不绝缘、重量不满足、电压不对……而一旦一个环节出错,可能要暂停一周甚至半个月时间。
“量产地狱”之下,电池团队不得不修改设计方案。这让张然感到希望渺茫,通常汽车产品进入量产前夕,改设计是大忌,因为工艺和其他流程都要跟着再来一遍。
但给一线的感受是,公司就是要突破万难、倾尽一切资源把这个项目完成。甚至为了交付150度电池,一度停掉其他项目,“有缺口就堵,人不够就招人,不管成本、不计代价。”
但150度半固态电池带来的实际收益有多大?不少员工存疑。蔚来总裁秦力洪曾透露,一块半固态电池的成本可能和一辆蔚来ET5(起售价25万元)相当,这样的电池注定很难铺开。而两年前发布时,蔚来打出的“1000公里续航”,早在行业普遍落地。
这种需要投入巨大资源来落地,而员工不太理解的项目,还有手机。
蔚来手机已在近日发布,旗舰定位,价格不菲,最大的特色是与汽车互联,可取代车钥匙,并有不少车辆控制功能。
2022年年初,蔚来开始为手机业务大规模招兵买马。李斌多次解释过做手机的原因,很简单——给蔚来用户一款车机互联体验最好的手机。
他曾表示,蔚来用户中,超过50%用苹果手机,但“苹果现在对汽车行业很封闭”。比如蔚来二代平台的车标配UWB定位技术,相当于新一代数字车钥匙,而苹果不开放接口,这个功能就难以落地。
安卓手机的生态虽然开放,但一个隐含的行业规则是,手机厂商的清缓存等软件会在后台将车钥匙功能“杀掉”,而车企为了给车钥匙“保活”,不得不向手机厂商交钱。
有资源、有魄力的蔚来,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供应链上配合不到位的空悬、座椅等国际大厂,都被蔚来“先自研、后取代”。
但自制手机并不容易,这个行业是红海竞争,小玩家早已被洗牌干净。李斌的判断也并不十分明确,接受过其咨询的手机行业高管告诉PowerOn,对于手机,李斌曾在“大做和小做”之间犹豫,而他给的建议是不要做得太大,“李斌听进去了,决定每年投入控制在10亿(元) 内”。
即便限定了投入规模,蔚来手机的“差异化价值”也在被压缩。去年以来,苹果开放了UWB技术接口,宝马之后,比亚迪的苹果UWB车钥匙功能已经落地。此外,还有大量车企已经提交了申请,等待苹果批准。
一家以捕捉用户需求见长的车企人士,曾深度参与过数字车钥匙定义,他的看法是:手机厂商不太可能长期用这个产品作为垄断资源赚取“过路费”,因为这和自家手机用户的诉求相反。
04.
砸资源=抢先机?
回望蔚来的崛起,这家公司的重资源投入策略,帮助其维持了长期的节奏领先。
在外界对新造车质疑四起的2018年,蔚来做到了首家量产和交付,并迅速积累起了最多的订单和用户;同一年,蔚来第一家在美股上市,撬动了丰厚的资源,也赚到了足够的声量;2021年4月,蔚来第一家做到了10万辆下线……
作为新造车公司的“大哥”,蔚来不管是在市场节奏还是产品规模上,一直保持着先跑姿态。可以不夸张地说,蔚来塑造了新造车品牌的基础轮廓。
但靠重投入是不是一定可以换取先机?答案并不一定。
欲速而不达,是切肤之痛。潘林(化名)是合肥生产线上的员工,他告诉PowerOn,以前的新车上市太追求timing(时机),经常试制还没结束,订单就来了,车就要开始造,留给改进的时间相当有限,质量问题也会随之而来。
去年蔚来ET7和ET5交付后,内部论坛上有销售人员质问:质量团队能不能去一线看看用户遇到的问题?
质量上不去,蔚来投入重金、扎实用料所营造的高端形象,难免被稀释。今年初的内部信中,李斌也痛陈:“新车上市前后的软硬件质量问题已经影响了产品口碑和声誉。”
但质量问题并不完全来自一线团队,潘林经常遇到的情况是,领导说,车要抓紧上,需要什么资源都能支持,但他其实想告诉领导,“我既不要钱,也不要人,只要时间。”
2022年至今,蔚来已发布8款新车(不包括去年年中的小改款),平均间隔两三个月就有一辆,然而不管产品增加多少,蔚来的月销量都只维持在万台量级,被行业戏称为“蔚一万”。
汽车这样的重资产行业,一款新车从开发到完成验证测试,需要数亿甚至十余亿元的资金投入,但蔚来尚未形成稳定的现金流,“满子弹”的抢节奏策略,除了引起质量阵地失守,也可能造成周期性的资源断档。
第二季度财报电话会上,李斌坐镇,明确表示,明年蔚来品牌不会再推新车,只有阿尔卑斯的首款车会在明年下半年上市。
据PowerOn了解,此前蔚来曾规划在2024年推出一款比ET7定位更高的轿车,种种意外之下,已经推迟。此外,据业内信息,第三品牌项目“萤火虫”的首款车型也一度“有被砍的趋势”。
蔚来管理层不得不重新审视战略推进方式。
今年元旦当天,李斌发出一封措辞沉重的全员邮件,主题正是“节奏和效率”,他对各个业务板块提出了新要求,让供应链、制造、物流团队“要根据市场波动更快响应”,让质量团队“加快质量的闭环速度,减少质量成本损失”。
宏大的版图,最终要靠每一个细节落地实现。
产品上市的节奏开始慢下来。按照以前的流程,新款ES6春节后,即2月份就可以启动交付,但蔚来这次刻意按住了这个节点,硬生生往后拖了几个月,新款ES6到6月底才正式上市。
期间,为攻克交付和质量问题,蔚来大批的采购、质量工程师常驻合肥,定点支持,“公司包了好几座酒店,安排了班车直通工厂。”
给足了时间后,新款ES6的交付和质量已经明显改善。潘林透露:“ES6改款的PP100(每100台车问题点数)比去年ET5减少了七八成。”
而从新款ES6开始,蔚来也有意放缓了新车推出的节奏,“现在新品发布都推后三个月,留出时间做更多的DRE(缺陷消除)和质量把控。”
就效率而言,蔚来也在梳理研发到产品交付的链路,开始推行“矩阵组织”。研发体系被划分为横向、纵向两条业务线,纵向是不同的研发业务,而横向则是拉通研发资源,主导产品交付。
例如,像蔚来NT2和NT3平台,都分别有负责交付的岗位,而细分到下面的每个控制域,也会有专人负责交付,“主导这个版本应该做哪些东西、设计方案是什么,并为最终的结果负责。”
今年7月,蔚来智能系统Banyan2.0.0正式推出,包含了超120项的功能新增及体验优化,这被认为是研发体系的一次里程碑式交付成果,“起码软件团队打了一场大仗”。
有些事情就是需要时间,不完全能靠砸资源来抢占先机。而在这期间,蔚来需要扛住的是月销数千台、现金流几近脆断的压力。一场销量“及时雨”亟需到来。
05.
价格照进现实,巨轮才能转动
李斌原先没打算在价格上松口。
5月下旬,新款ES6上市,这款倾注了产品、供应、制造团队诸多心血,被寄望帮助公司翻盘的新车,价格却丝毫没有惊喜。
实际上,36.8万元的起售价已经是李斌妥协的结果。有接近该项目的人士告诉PowerOn,最早团队给出了几档方案,李斌满意的是一个“更高的价格”。
“他觉得ES6是一款35-40万级别的车,同时希望定到这样一个价格,不需要去跟用户过多地解释(为什么)。”
在蔚来员工们看来,李斌是一个儒雅的老板,在他的观念里,市场上的价格混战不会长久,“只要产品好、服务好,销量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一直不急迫。”
他也不愿意跟同行展开非常激烈的正面竞争。在很多场合,李斌会告诉员工,“不要去和别人卷,甚至可以不发月销量”,他不允许团队诋毁友商,而是鼓励汲取对方优点。
今年5月,新款ES6上市前后,市场竞争白热化,理想汽车与蔚来同属新造车阵营,而ES6与理想L7又在同一个价位段狭路相逢,双方间的舆论气氛也开始紧张。
内部沟通会上,有人忍不住抱怨:“对方(李想)天天在微博上教我们做人,就不能想点办法?”
李斌回应:“他在微信上也跟我说过,难道大家吵架,就能赢了吗?没有一个公司是被这种事情打垮的,你输一定是因为产品、服务没有到位。”
但今年的市场足够残酷。就连特斯拉CEO马斯克也发出感叹,“如果价格超过了人们的承受力,那么产品需求则无意义。”
今年上半年,蔚来现金及等价物已经流失140亿元,而新款ES6的订单则迟迟未达预期。这引发了投资人的激烈反应,认为各种“洒洒水”的促销方案不足以扭转局面,建议蔚来拿出更有力的措施。
李斌也看到了销量折戟对公司的打击,终于迈出了降价这一步。6月12日,蔚来宣布将换电权益从车价中解绑,全系车型降价3万元,此后ET5旅行版上市,价格也低于市场预期。
降价的效果立竿见影,蔚来新款ES6和ET5旅行版已经成为蔚来的销量支柱,帮助公司连续两个月销量达到2万辆左右。
销量的马达转动起来,才可能拽动这艘巨轮继续向前。蔚来也开始了市场销售端的一系列调整。
比如,蔚来多个区域的城市总经理轮换,同时城总的权限被收缩,原来城总掌管销售、营销、社群、售后等全套业务线,职责繁多,现在很多地区的城总则将主要精力放在销售上。
蔚来还专门成立了一个营销中台,负责牵头一款新车从开发到上市后的全链路营销,效仿华为、理想汽车等公司,组成“车型战队”。该部门向负责产品的副总裁李天舒汇报。
没有像小鹏汽车发动“联创隐退”的大换血式变革,但蔚来已在各条业务线做小步快跑的调整。李斌也在VAU(蔚来考核标准)里列了一长串的调整事项:确保新车上市后的质量和供应的充足稳定、优化组织结构与岗位设置、规整公司资源边界等。
一场产品失利引发的销量危机,显然触发了蔚来一系列的应激挽救方案。而在销量回暖、危机缓和之后,李斌发起的变革会触达多远,尚不可知。
造车是一座“标配长期主义“的战场。自2019年行业低谷,李斌押上身家,但卧薪尝胆二十年的比亚迪,51岁造车、高呼最后一战开始的雷军……谁人不是“长期主义”?在宏图大志之外,如何让长期战略更精密、更强韧,或许才能避免周期性地踩在钢丝上。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艾瑞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