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这也得到了他们公司的支持,众多国外“大厂”开明地表示将接受人类工作新时代的来临,承诺不会强迫员工返回公司。
疫情结束后光速回归工作常态的我们或许未曾注意,在东亚之外的更多地方,“常态”从未回归。
虽然大流行已然停歇,但很多人仍然维持着惬意的远程居家工作状态。
这也得到了他们公司的支持,众多国外“大厂”开明地表示将接受人类工作新时代的来临,承诺不会强迫员工返回公司。
然而,这样的情况维持还不到一年,老板们已经开始反悔了。
今年,几乎每一位曾经相信过老板承诺的大公司员工,都在经历被渣男背叛般的错愕。
5月,美国亚马逊突然强制性要求其员工每周至少返回办公室工作3天。而且话说得非常不客气,首席执行官安迪·贾西宣称员工必须准备好回来,否则“没好果子吃”。
这直接导致3万人组成“异议联盟”,近2000名员工举行大罢工。
多名高管因此愤而离职,转投竞争公司谷歌,但没想到,没过两天,谷歌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革命”了。
和亚马逊一样,谷歌要求员工每周至少返回办公室3天,尽管他们中很多人的工作是“有网就行”。
海誓山盟的崩毁是全面性的,除了Airbnb等少数公司,没有幸免之地。
这份长长的“出尔反尔名单”还包括苹果、迪士尼、星巴克,以及多家知名律所、咨询机构、房地产和金融公司。
其中最悲惨的莫过于Twitter员工,刚刚经历完马老哥的地狱大裁员,还没来得及放心合眼,他们就在凌晨两点半收到了一封更残酷的电子邮件:“办公室不再是可选项。”
这代表,在Twitter,不,现在应该称X了,所有人必须回归坐班。
更讽刺的是,就连让“远程办公”成为可能的视频通讯公司Zoom也开始要求员工每周至少两天必须到岗。
值得一提,就在今年2月,Zoom还专门发表过支持远程工作的调查报告,报告指出对于当下打工人来说,工作灵活性几乎与薪酬同样重要,因为:“当我们在想要的时间和地点开始工作时,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照顾我们的个人和职业生活。”
当然,把员工拉回公司的手段并不总是酷烈,每家都有一些循序渐进的小花招。
比如亚马逊,会为主动返回办公室的员工提供一杯免费咖啡服务,而谷歌则推出园区酒店优惠,到岗员工可以畅享99美元就近住宿服务。
对于那些早早搬家到廉价地区的员工,一些企业为他们返岗预留了搬家缓冲期,另一些则直接提供“搬家补助”堵住员工拒绝的嘴,还有一些选择在多地设立小型办公室,供员工灵活选择。
想得是颇为周到,但员工并不买账,甭管是多完备的返岗计划,总是免不了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
“你们为什么要尝试改变对每个人都真正有益的东西?”
今年,“远程工作”超越薪资和福利,正在成为欧美工会与企业谈判的最主要议题。说起返岗,大多数员工似乎都浑身写满了拒绝。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正如亚马逊员工指向公司的声明:“亚马逊自上而下、一刀切的RTO(重返办公室)指令破坏了我们希望成为的多元化、无障碍的未来。”
尽管大公司很想让一切回到从前,但这看起来已经是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见识过好日子的打工人,谁也不想再回去了。
强硬的政策下,员工的确回来了,但没完全回。
比统计数字更有说服力的,是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
根据《卫报》报道,从前周一到周五,伦敦市中心的写字楼周边总有移动咖啡摊和三明治小贩出没,而现在每到周五,连小摊小贩都懒得出门了,因为根本没人来上班。
伦敦金融城附近地铁站,往常总是挤满了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而今年,根据伦敦交通局数据,一个典型周五的出站人数只有35000人,不到2020年同期的一半,而且往来旅客大多穿着休闲服装,这表明他们很可能只是游客。
除臭剂的销量是另一个旁证——联合利华数据显示,“除臭剂”乃是许多人在办公室的刚需。居家办公时,人们的除臭剂消费量骤减,而重返办公室后,除臭剂销量只提振了15%,还远未回归当年水平。
如果说上帝用六天创造了世界,要在第七天休息,那么打工人就是用四天完成了打卡任务,要在第五天窝在家里。
实际上,人们居家的工作日远远不只周五,一周居家两到三天的混合工作制才是当下的“工作新常态”。
斯坦福大学经济学教授、长期研究居家工作的尼古拉斯·布鲁姆在最新论文中指出,疫情前,人们大约有5%的工作日在家工作,而现在这一数字攀升到了25%。
“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布鲁姆在论文中说道,“因为近半个世纪以来,居家工作比例一直在增长,但在疫情前,这个数字大约每15年翻一番,而现在我们只用差不多两年就实现了原本40年才能完成的增长。”
而且在有限的强制到岗日里,“人在心不在”的情况也越来越流行。
实际上,不情不愿的打工人,正在用“咖啡打卡”抵抗。
每天早晨,满心怨气的员工来到公司,机械地完成打卡,然后就会迅速跑去咖啡区,泡上一杯咖啡,端上它到处乱转。
乱转的目的是尽可能出现在更多同事视线里,以表示“我确实来过”,并且积极互动,展现本人的社交活力,然后把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拎包跑路。
和此前流行的“安静辞职”一样,这就是某种无言的抗议,主打一个“我难受你也别想好过”。
而这并非某些员工的个人行为,根据Owl Labs最近对美国2000名员工的最新调查,60%混合工作员工承认他们存在“咖啡打卡”行为。
经过一年脱离疫情情境的运行,远程工作对于员工的益处已有确证。
无数新闻反复报道过,远程工作被验证为可有效提高生产力的,并且人们通常会因此获得更高的幸福感,普华永道针对澳大利亚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
63%受访者因此大幅节约通勤费用、51%获得更好的工作与生活平衡、38%进行了更多锻炼,37%感受到明显的压力改善。
单从雇员角度来说,完全的远程工作相当于解绑了工作与生活的地理绑定。一名在西雅图大型科技公司工作的员工,完全可以选择到更加廉价也更加宜居的东南亚海滨生活。无形中减少的住房、通勤与生活成本,本身就是不可小觑的“甜头”。
布鲁姆测算:如果量化“远程工作”对雇员的益处,那么它能与涨薪8%等同。也因此,没有人愿意放弃这项“福利”。
根据普华永道调查,29%受访者表示如果公司强迫他们重返工位,那么他们将直接辞职,另外32%则会开始考虑离职。
那么说到底,为什么各大公司即使冒着员工流失的巨大风险,也要强迫大家回到办公室?
毕竟以此前多项研究结果来看,远程工作既能提高员工生产效率和幸福感,也能降低公司办公成本,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件双赢的好事。
问题正出在这里——全球老板显然并不能就此与普通打工人达成共识。
员工有员工的道理,老板也有老板的理由。
敦促员工重返办公室,并非仅仅来自老地主“半夜鸡叫”式的悭吝惯性,因为有证据表明,长期运行的远程工作确实正在展露弊端。
最显著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失联”。
换句话说,因为见不到面,原本可能在办公室中诞生的人际链条正在枯萎。
麻省理工一项研究发现,自从开始远程工作,人们社会学意义上的“弱关系”的形成下降了近四成,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巨大数字,意味着我们的工作社交网络正在失去重要的“毛细血管”。
那些电梯间里的点头之交虽然看似并不重要,却往往是一段更深交往与合作的开始。
也因此,几乎每位要求员工重返办公桌的CEO都在强调,远程工作扼杀了办公室中的互动与创新能力。
但更为重要的或许是,这会带来严重的职场断代。
情况的变化,“墙角收割者”最先知道。
总有那么一批公司,好比杜鹃鸟,不乐意自己花成本培养职场新人,专门等待其他公司培养好后,再以高薪把年轻人挖走。
某些大型投资基金也正是如此,他们每年都会瞄准在麦肯锡等公司工作过两年的毕业生,许以翻番的工资。
每次收割他们都会满载而归:“你简直无法想象今年的收成有多好。”
然而2022年,他们却失手了,这一批“墙角”的质量前所未有地令人失望。
“不是因为智力,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他们从来没有像在办公室里那样潜移默化地学习过。”
相关人才咨询师指出,相比于更倾向于发布任务、解决任务的程式化远程工作,线下办公室中的互动交流,更可能帮助年轻人习得更多“看似无用”的技能、建立更多人际触手。
而这正是初出象牙塔的学生所最紧缺的。
对于早有成熟人脉的职场老鸟来说,远程工作或许影响不大,但对于职场新人,则像把一颗幼苗丢进了营养不足的红土地。
活还是能活,但根系成长一定受限,也因此,很多领导者担心长期远程工作会导致公司人才的青黄不接。
正如英国抵押贷款机构Nationwide新任CEO黛比·克罗斯比所说:“当人们面对面交流时,他们会相互联系、协作并增强信心。这就是我们确保文化变革和创建高绩效团队的方式。它为非正式辅导、指导和职业讨论提供了可见性和重要机会。”
这位女士才一上任,就推翻了前任CEO“不强迫员工返回办公室”的承诺,强行召回了她的员工。
不仅如此,远程工作在提高生产力上的优势也在受到挑战。今年就出现了一份与主流声音截然相反的研究报告。
斯坦福大学经济政策与研究所发布的新报告指出,“完全远程工作会使平均生产力降低约10%至20%”。
因为完全远程工作使得协同度受损,并且更容易导致“在家逃避”现象,使得员工分神。
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相关数据也显示,完全远程工作者的生产力有所下降。
这些报告与那些赞美远程工作提高生产力的研究打起擂台,究竟谁在讲述真相,还有待严格的同行评议。
不过,值得提出注意的一点是,以上报告并非全盘否定远程工作,而是指出“完全的”远程工作带来弊端,至于远程与到岗工作结合的混合工作制则不受影响,相反还会带来一定程度的生产效率提升。
从工作革命的角度来说,由“完全远程工作”转向“混合工作”还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但这或许已经是员工与老板博弈后的现阶段最佳解法。
因为除了上述那些十分拿得出手的理由,让老板们急于把员工召回办公室的,还有另一种不好宣之于口的更重要原因——前所未有的失控恐惧。
毕马威 (KPMG)今年针对1300多名CEO进行的展望调查发现,超过三分之二受访者认为未来三年内全体员工应一周五天完全重返岗位,只有7%的CEO认为完全远程工作可以作为常态,另外超九成则表示,他们打算以更好的薪酬、任务或晋升来奖励重返办公室的员工。
报告认为:“这种情绪凸显了CEO们持续存在以办公室为中心的传统思维。”
虽然大多数公司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但这两年办公监控软件的销量暴涨不会说谎,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员工,公司是一百个放心不下。
有时这种监控甚至达到了某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美国一家能源公司要求员工安装办公监控软件,软件每隔十分钟调用屏幕摄像头拍照一次,如果员工的面部在抓拍时没有出现在镜头里,那么就会失去这十分钟的工资。
这些监控软件就像被老师安插在群众中的纪律委员,熟悉打工人的每一点摸鱼技巧,并且不留一点余地地意义拆穿。
其中最为“臭名昭著”的WorkSmart,不仅可以记录员工键盘敲击频率和鼠标调用情况,而且会如X光般透视员工电脑上的所有行动。玩游戏、看娱乐网页,乃至把工作分派给廉价外包的行为都无所遁形。
更为恐怖的是,它的拍照还有抽查模式,不止固定在每10分钟一次的频率,还可以随机改变拍照间隔。
这让人起身泡杯咖啡或者上趟厕所都得提心吊胆,绝对能给每位居家人带来绞索绕颈般的窒息体验。
而根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10家最大的私营雇主中有8家正在使用这样的技术跟踪员工在家中的生产力水平。
预测称,到2029年,办公监控行业的年销售额将从当下的4.88亿美元飙升至17亿美元。
在这个量化上瘾的社会,比起相信道德,太多公司更愿意花钱购买一份可视的安全感。
鉴于当下主导社会的仍然是全职坐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这样对于远程工作的失控恐惧大概还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而混合工作制中,员工每周出现在办公室的几天无疑可以很好地帮助管理者缓解这种焦虑,让员工消失的另外几天不再如此碍眼。
但员工的让步到此为止,再多也没有了。
从最易感知的浅层来说,当下欧美国家劳动力紧缺依旧严重,如果一家企业不肯提供混合工作的选项,那么员工有太多更好的选项可以选择。
根据职位搜索引擎Aduzuna数据,英国今年上半年标注混合工作的职位已经超过十分之一,加上完全远程办公选项,职位总数将超过总体的四分之一。
比这更深一步的原因则是,人们对于工作的认知正在发生永久性的转变。
曾经,每天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5天只是某些仁慈工厂的福利,如今已是天经地义的人权。
而现在,越来越多人对于远程工作的态度也在发生相同的变化,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些要求员工回归办公室的公司其实并没有让一切完全回归传统,它们默契地为员工保留了每周两到三天的居家空间。
虽然缩回了半步,时代仍在前进。
或许终有一天,当下激进派打工人的口号也会成为全社会公认的某种常识:
“远程工作不是福利,而是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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