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李紫宸 高歌 尽管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的开幕式还没有来临，但4月19日下午的一场RCEP专场，似乎提前将本届博鳌会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2021年4月，距离15国签署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仅五个月。国家财政部关税司司长蔡强在会上透露，中国对RCEP相关实施准备工作“早就下手”，关税减让表的转换工作内地已经完成，涉及到的大约七百多条约束性义务中，87%已经具备实施条件，剩下13%在协定生效后也可以立即实施。
蔡强说，“现在中国万事俱备，只等签署生效。”
但当天这场会话远不止于对RCEP的美好展望。一个多小时中，主持对话的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兼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迟福林不断将尖锐、现实且富有深度的问题抛向了坐在身边的三个人，这其中包括蔡强，也包括国家原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
论坛规定的1小时15分钟显得非常地短促，最后20分钟的现场提问者，将几乎所有的问题抛向了龙永图。龙永图坐在会话席的中间，他的表情同他说话的语调一样，平和、沉稳而冷峻。即便不是唯一，龙永图至少也是过去二十年来中国最知名的副部级官员之一。中国艰辛漫长的入世历程，让他的名字同WTO始终交叠在一起，理解再深入一些的人则会认为，过去许多年在他带领下的入世谈判工作在潜在层面也助推了中国的改革进程。和中国对外经贸工作深切相关的履历，则让他对RCEP的每一句评价和判断都具备分量和价值。
RCEP是一个“含金量非常高、影响力非常大”的自贸协定，龙永图在开场如是说，15个亚洲太平洋(601099,股吧)地区国家的协定，实际上象征了全球经济重心从欧洲和北美转向了亚洲太平洋地区。
RCEP的第一步是15个国家内部逐渐走向零关税，这能够大大加快15个国家间商品和其他要素的流动，对于整个地区的竞争能力会有很大提升。一些规则，如原产地原则，则会大大促进亚洲范围内产业链和供应链的聚集，通过整合15个国家的力量，形成一个根基强大的有竞争能力的产业链。
同时，RCEP不仅仅涉及关税减让，边境检疫，商检，争端解决机制这些传统的领域，更涉及到过去的自由贸易协定很少涉及到的领域，如服务贸易，投资准入，电子商务，以及一系列有关环境和其他的问题。
包括蔡强以及与会的国际经贸问题专家郑永年在内都倾向于认为，RCEP框架下兼顾“发展”与“标准"的规则，能够照顾到RCEP内部多方的诉求，尤其是弱国、小国的利益，这让它可能成为全球经济治理和未来国际经贸规则谈判的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但尽管如此，不同发展水平之下如何减少各国之间的发展缺口，例如解决那些中小企业所要面临的挑战，依然是一些国际贸易组织关心的问题。国际贸易组织相信，资源禀赋和经济结构等方面的差异化给RCEP国家本身带来了多元化的特点，这既构成了优势，也给经贸规则的制定带来了难度。
龙永图在当天说，RCEP只是中国走向亚太区域合作和区域贸易自由化的重要一步，“它不是一个终点，只是一个开始”。而在当天讨论中国走向亚太区域合作和区域贸易自由化的过程中，中美关系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
2017年1月23日，特朗普签署命令，宣布美国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此后TPP变身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如果美国不在TPP当中，亚洲太平洋地区的合作会形成很大的阴影，而包括日本和其他一些国家也会在推动亚洲经济一体化的过程中采取犹豫举步不前的态度。”龙永图说。
2020年11月20日，也即RCEP签署的当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表示，中方将积极考虑加入CPTPP。
外界解读认为，中方这一表态再次申明了中国坚持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促进经济全球化的一贯立场。拜登政府上台之后，外界甚至开始猜想RCEP与CPTPP互相渗透的可能。
龙永图说，TPP在经贸规则制定方面一直走在全球最前面，其经济贸易规则和整个协定的涵盖范围是最全面的，具有很高的水平。
龙永图之所以希望中国能够开始参加加入CPTPP的谈判，还在于，这会再一次启动中国在一些深层次问题上的改革，解决二十年前谈判没有解决的问题。例如，金融业的开放，在加入WTO时还比较小，这些年来，通过自主开放，中国的金融服务业开放已经有了很大发展，但比起全球金融开放程度还会有一定的距离。以开放倒逼改革，是永恒的真理，这也是为什么要不断倡导中国的对外开放。
龙永图认为，入世带来的最大经验是，中国的产业其实不惧怕竞争，二十年前中国加入WTO，曾经令诸多部门和行业感到害怕，但二十年中，中国各个行业通过开放和内部的改革，竞争能力大大加强。
加入WTO曾经让中国重新回到了全球贸易体制，对于中国的国内改革和开放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但RCEP的范围相对来说依然有限，同时令人遗憾的是，像印度这样的一些国家，没能最后坚持完成协议谈判。
他希望看到的最终结果是RCEP和CPTPP将来某个时期能够采取某一种形式融合在一起，成为亚洲太平洋地区最大的贸易协定。理论上，只有美国和中国的共同参与，才能够形成“一个真正的、最高质量、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区域贸易协定”。
但眼前的现状是，美国尚未重返CPTPP，而CPTPP还未对中国敞开怀抱。他坦言，如果这两条都能够实现，会形成“一个真正最高质量、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区域贸易协定”。
“当然，这非常困难。”龙永图重申。在博鳌会场之外，专注于国际经贸领域的一些人士也倾向于认为，这样的愿景的确如龙永图所言，会具有相当的难度，贸易一直以来都很难完全于脱离于政治——尽管龙永图一直倡导，国际贸易投资领域的多边主义，应该尽量减少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干扰。如果经济贸易协议的谈判当中过多卷入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干扰，就很难有客观的规则和标准，也很难说这些标准和规则能够在所有国家当中实施。
龙永图认为，如果谈到前述的融合，关键因素还在于美国。对美国来说，这是政治决定，因为谈判已经完成，在此基础上，RCEP15个国家很快可以完成国内的审批程序。如果美国对整个亚洲太平洋地区的区域合作采取积极的态度，RCEP和TPP融合的前景将水到渠成。
一直以来，龙永图不太喜欢“贸易战"这个词，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担心这样的表述会给中美经贸关系的认识带来误读。他曾经说，“贸易本身就是一种交流、一种对话、一种谈判、一种妥协，而且谈判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以妥协而告终。所以不要把当前的经贸关系特别是中美贸易关系过分戏剧化，轻易使用‘贸易战’这样的词。”
但他也坦承中美关系走向对于国际贸易投资自由化进程全然不可忽视的作用。
4月19日下午3点，关于RCEP的这场讨论准时结束，龙永图未作停留地走出会场，本报记者紧随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中美关系在接下来是否还将不容乐观？"经济观察报记者问他。
龙永图的回答似乎没有如我们想象地那样“不乐观”，但他依然谨慎而留有余地。
“应该说，拜登政府上台以后，还是对特朗普对多边主义的态度有所调整，重返参加巴黎协定就是表现之一，对于世界贸易组织的改革的一些重要表态，说明拜登政府对于多边主义的问题上已经有了一些调整。从整体来看，拜登政府对于特朗普政府单面主义的行动有所修正，”他回答，“但接下来还要看美国会怎么做，如果这种调整只是拿出一部分国家针对另外一部分国家，那不能说是一个真正的多边主义，我认为还是要观察。”
“假如中美关系依然不容乐观，是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全球贸易投资一体化的进程？”经济观察报记者接着问。
“当然。美国是最大的国家，如果像过去一样搞单边主义，对全球化的进程会有很大的影响。"龙永图说。
"会非常大吗？"龙永图沉默了三秒钟，说：“应该说相当大”。
（张洋 HN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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