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山东潜藏着中国最多的“隐形冠军”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经济观察报 记者 种昂 2021年6月30日，全国第六批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的申报工作全部截止，山东又有一批制造企业加入到这一名单的角逐中。截至目前，前五批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评选中，工业大省山东入选84家，位居全国第一。

制造业大省山东，以这种“低调”方式诠释出自身产业体系的厚重积淀。他们长期专注、深耕于产业链某一环节或领域；重视研发投入，拥有核心自主知识产权；因为生产的是工业中间品，隐匿在产业链中、在社会上默默无名；可在所处的细分市场，却占据着龙头地位，甚至有左右市场的定价权，因此他们也被称为“隐形冠军”。“隐形冠军”源于赫尔曼·西蒙所写的《隐形冠军》一书。1986年，时任欧洲市场营销研究院院长的赫尔曼·西蒙，巧遇哈佛商学院教授西奧多·利维特。后者问道：“为什么德国的经济总量不过美国的1/4，但出口额雄踞世界第一？”前者经过一系列调研，最终找到了答案：真正支撑德国经济和国际贸易的，不是少数声名显赫的大企业，而是大量在各自细分市场默默耕耘、成为全球行业领袖的中小企业。

根据统计，全球“隐形冠军”总数大约2700多家，德国以1400多家占据一半。诸多“隐形冠军”成为德国经济的稳定器。

与德国颇为相似的是，工业基础雄厚、产业链条完整的山东，也遍布着无数隐匿在产业链中的“隐形冠军”。他们正成为山东这个制造业大省的基石与希望。

从“隐形冠军”到产业集群

2021年7月28日，山东天瑞重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瑞重工”）崭新的磁悬浮产业园（一期）正式建成，一座座灰色相间的厂房内，机械设备已完成了搬迁、调试，顺利投产。“磁悬浮产业园一期已投入使用，全面达产后，将形成年产磁悬浮动力装备1万台的生产能力；二期500亩磁悬浮产业园将于年内开工建设，未来将打造一个千亿级磁悬浮产业集群。”这是天瑞重工董事长李永胜期盼已久的时刻。

天瑞重工主要从事磁悬浮动力装备和高端凿岩装备研发，是工信部制造业单项冠军、科技部瞪羚企业、国家知识产权示范企业和山东省隐形冠军企业，总部位于山东潍坊。董事长李永胜毕业于山东大学，曾在中国凿岩机械行业第一大厂工作25年，任总工程师。2008年，47岁的李永胜带领一个团队回到老家潍坊，创办天瑞重工。

天瑞重工搬入新的磁悬浮产业园

在新建成的磁悬浮产业园展示区，记者注意到一个磁悬浮地球仪。这只地球仪没有任何物体的支撑，悬浮在空中。在它旁边，陈列了一个有着相同奥秘的磁悬浮鼓风机。相同的是，二者均通过电磁力克服悬浮物的重力，使之处于平衡位置。不同的是，地球仪上方仅有一个磁力拉动，鼓风机则有多个不同方向的磁力共同作用于转轴，使之在高速旋转中时刻处于稳定的悬浮状态。这正是磁悬浮鼓风机技术攻关中的关键所在。

为了突破磁悬浮的关键技术瓶颈，李永胜搭建起了国内外院士领衔，国家级重点人才工程人选、山东省泰山产业领军人才、博士等组成的科研团队，建成了山东省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山东省工程实验室、山东省院士工作站等7个省级创新平台，成立了山东磁悬浮产业技术研究院，全面攻关磁悬浮技术与系列产品。

任何一项核心技术都不是轻易突破的。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失败，天瑞重工突破了一系列“卡脖子”关键技术，研制出替代进口的磁悬浮鼓风机产品。

“这是磁悬浮技术在鼓风机上的重大突破。”李永胜介绍，由于无接触摩擦、高转速的特点，磁悬浮鼓风机比传统风机节能30-40%，噪音由120分贝降到80分贝以下，且寿命长达20年。

“研发节能、减排、降噪产品，是天瑞重工的首选。”尽管李永胜已转型为一名企业家，身上仍然保持着浓重的科研人员气息。“要让每个员工都有一种工匠精神，有利于增强企业的凝聚力，加快企业的发展，创造出更多更好的‘高精尖’产品。”

中国83%的碳排放量来自工业，而天瑞重工研发的磁悬浮装备节能达30%以上。目前，其磁悬浮鼓风机应用于污水处理、水泥、造纸、钢铁、热电、化工、制药、食品、纺织等领域。

在磁悬浮鼓风机后，天瑞重工又研发出了磁悬浮真空泵、磁悬浮离心制冷压缩机、磁悬浮低温余热发电机等系列产品。鉴于在磁悬浮技术和凿岩机械方面的重要贡献，2020年李永胜当选为俄罗斯工程院外籍院士。

“核心技术的突破，使天瑞重工订单持续增加，市场供不应求。”天瑞重工副总经理张婕妤说，产能一度成了公司的发展瓶颈。

为支持磁悬浮产业做大做强，潍坊市于2020年3月出台《关于加快打造千亿级磁悬浮产业的实施意见》，成立市政府工作专班，规划建设以天瑞重工为核心的500亩磁悬浮动力装备产业园，吸引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入驻，力争10年内产值突破1000亿元。

一个技术取得突破的“隐形冠军”，有望在这里衍生出一个千亿产业集群。

细分市场龙头

一个隐形冠军，往往是一个产业集群的起点。被列入66个国家级产业集群之一的烟台市先进结构材料产业集群，就是如此而来。

很少有人知道，在山东300多家上市公司中，现在利润最高的并非是海尔、魏桥这样的知名企业，而是隐匿在化工产业链中的一个全球隐形冠军——万华化学(600309,股吧)。

万华烟台工业园

这是一家总部位于山东烟台，以生产MDI（二苯基甲烷、二异氰酸酯）、聚氨酯等材料为主的化工企业。万华MDI产品在中国基础化工领域堪称价值最高，凭此在2019年沪深两市325家基础化工上市公司中，净利润排名第一。

万华最初只是一个为解决国民穿皮鞋难题的化工厂，拥有一套濒临淘汰的MDI进口设备。当时MDI技术一直被巴斯夫、陶氏、三井等少数化工巨头掌握，高技术门槛形成了寡头垄断的市场格局。

在技术引进四处碰壁后，万华坚定了自主创新之路。在濒临淘汰的日本MDI装置上，万华经历了试验—失败—调试—再试验—再失败—再调试……直到第11次试验，终于掌握了MDI技术与工艺，闯入具有全球垄断性的市场。

掌握了MDI技术，万华完成了从0到1的突破，此后又实现从1到N，于2018年以210万吨产能，超过德国巴斯夫，成为全球最大的MDI生产商，占全球市场份额约30%。

此后，万华开始向上下游拓展，衍生出诸多石化品与新材料……由于深处化工产业链的中上游，万华化学少为人知，但其产品已在产业链终端进入到了人们的衣（氨纶）食（冰箱、冷库）住（建筑保温材料）行（汽车内饰）。

随着产业链的延长，万华化学与越来越多的企业，形成了产业配套关联。2018年以来，烟台市政府将其培育成一个产业集群——以万华化学为龙头，以泰和新材(002254,股吧)、氨纶、道恩、万润、玲珑等为骨干，总规模过千亿元，直接和间接带动就业近10万人。预计到2025年，该产业集群产值将超过2000亿元，成为全国最大的先进结构材料产业基地。

相比于天瑞重工、万华化学均是B端业务、少有人知，或许随着电动汽车的逐渐普及，青岛特锐德(300001,股吧)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特锐德”），会在未来某一天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是一家总部位于青岛，以电力设备制造、汽车充电为主业的行业龙头，入选工信部“制造业单项冠军”名单，占据国内充电桩市场40%左右的份额。

如今，无论是国外的特斯拉还是国内的蔚来、小鹏，甚至百度、阿里、华为、恒大等各路资本，纷纷入局淘金。可业内却有着这样的共识：充电基础设施才是电动汽车产业真正崛起的关键。2020年初，充电桩被列入“新基建”，上升到国家战略，成为7大新兴产业之一。而特锐德恰恰是这一领域的“隐形冠军”。

7月6日，由特锐德旗下特来电牵头承担的工信部创新发展工程“新能源充电运营企业安全管理系统项目”通过验收。专家评价称，该项目已接入435439个充电设备，提供了10488个微服务接口、382个应用工业APP，服务于2311家企业，是全球最大充电网络的综合安全管理系统。这正是特锐德董事长于德翔多年谋建的能源网络。

2021年6月29日，于德翔给特锐德股东写了一封信，明确表示，特来电“不做充电桩，而要做充电网”。在他看来，前者是把电充到车里的物理插头；后者则是把全国千万的充电桩物理连接，在云端实现数据链接，进行能源的智能调度，同时收集汽车、用户、能源、支付大数据，满足网联化、智能化、安全化。

目前，特锐德已上线运营充电终端超22万台，累计充电量超83亿度，注册用户498万，133家子公司运营服务城市348个。于德翔认为，碳中和要从源头上解决碳排放，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汽车不再烧油。而只有建立充电网，才能有效解决大规模电动汽车充电问题。

据IDTechEx的研究，未来十年，全球EV充电基础设施市场价值将以24%的复合年增长率增长，到2030年将达到每年400亿美元。

处于风口之上的特锐德，也获得了资本垂青。2021年6月20日，特锐德(300001）发布公告称，子公司特来电拟通过增资扩股方式，引进普洛斯、国家电投、三峡集团等战略投资者，增资约3亿元。

分梯次培育

天瑞重工、万华化学和特锐德，只是山东众多制造业“单项冠军”中的三个。事实上，山东各地遍布着更多的隐形冠军。

根据工信部的公示，在2016年首批制造业53家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名单中，山东有12家；2017年第二批全国71家企业中，山东占据12个席位；2018年第三批68家企业中，山东占16席；2019年61家中，山东囊括了20家；2020年90家中，有24家山东企业获选。

纵观全国前五批343家单项冠军示范企业中，山东共有84家当选、占比近25%，牢牢占据全国头名位置。制造业大省山东，以这种“低调”方式诠释出自身产业体系的厚重积淀。

他们有的是长期专注、深耕于产业链某一环节或领域，如有着84年历史的济南二机床集团，拥有50多年发展历史的齐鲁制药；他们有的是应时而生、开拓创新出新的技术与产品，如为三星、LG等全球消费电子头部企业供应麦克风等产品的歌尔股份(002241,股吧)，有在国内服务器市场占据首位的浪潮信息(000977,股吧)；他们有的隐匿在产业链中、在外界默默无名，却在细分市场占据龙头地位，如在轮胎模具全球市场占有率25%以上的豪迈科技(002595,股吧)……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创新发展研究部副主任杨超，曾专门对山东隐形冠军扎堆的现象做了研究。他认为，山东有着雄厚的工业基础、完整的产业链条，是培育隐形冠军的肥沃土壤。

统计数据显示，在联合国所分类的41个工业大类中，中国是唯一的一个41个大类齐全的国家，而山东在全国是唯一的一个拥有全部41个工业大类的省份。在207个中类中，山东拥有197个，其中制造业占179个；在全部666个工业小类当中，山东也占到526个。

这种优势，在2020年疫情防控中得到充分检验，大到医用急救呼吸机、负压救护车、移动CT检查车，小到口罩、护目镜、医用防护服、核酸试剂、红外体温检测仪、医用手套等，山东全都能够生产，且产量巨大。

“隐形冠军”企业数量的多寡，很大程度上左右着一国或一个地区制造业的竞争力。杨超认为，山东应积极借鉴德国培育隐形冠军的经验和做法，推动山东制造业的快速发展。

事实上，山东已经开始尝试逐渐完善隐形冠军的梯度培育体系，从政府引导、具体帮促、金融支持、示范推广等多方面，围绕“专、精、特、新”、规模水平进行层次化培育。

早在2017年，山东省经信委就下发了《山东省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培育提升专项行动实施方案》。按照该《方案》，到2025年，山东省将培育100家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同时通过总结相关企业成功经验和发展模式，引领带动更多企业走“专特优精”的单项冠军发展道路。

2018年2月22日，在山东省全面展开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动员大会上，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更是明确指出，要创新招商引资方式，组织实施点对点、产业化招商，重点招世界500强和行业隐形冠军。

山东还对培育与招商来的省级、市级隐形冠军逐级扶持。成为单项冠军的企业，能在申报省级有关技术创新项目等资金支持的项目及申报省级工业设计中心、企业技术中心、质量标杆等方面获得优先支持。山东省财政将按项目上年实际国拨经费的3－5%奖励研发团队，并对获得国家科技大奖的企业，给予一次性最高500万元的补助。目前，山东共培育省级隐形冠军企业达400家以上，超六成“隐形冠军”市场份额居全国第一。

在山东诸城，工程车市场占有率位居全国首位，金属钢丝产品年产销世界排名第二，全自动真空包装机市场占有率全国第一；这里还是全国最大的玉米淀粉深加工基地，低温肉制品和速冻调理食品市场占有率全国第一……这些产业的背后，均是一个个隐形冠军。

在淄博，东岳高分子、齐峰新材(002521,股吧)料、淄博广通化工、山东蓝星东大、山东金城医药(300233,股吧)化工、淄博大亚金属，均入围国家级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他们都属于新材料产业，且相互关联，共同形成了国家级新材料产业集群。

如今，山东各地不仅有“大而全”的龙头企业，更是诞生了诸多“小而美”的隐形冠军。正像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在2021年7月27日举行的全国“专精特新”中小企业高峰论坛上所呼吁的，以“专精特新”为方向，聚焦主业、苦练内功、强化创新，把企业打造成为掌握独门绝技的“单打冠军”或者“配套专家”。

（王治强 HF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