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家公司宣布取消大小周。
9月1日,小鹏汽车向全员发布了相关通知。自6月份快手宣布取消大小周以来,越来越多公司正在加入进来。
夺回一点打工自由的年轻人,又将目光投向了争议不断的“周报”。
去年7月,阿里巴巴宣布,不再强制员工上交周报,只需要团队一把手发月报,且不超过1000字就行。消息一出,不光阿里员工欢呼,其他互联网大厂员工也纷纷期待着自己公司能够跟进。
然而,想象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并未出现。
打工人有多厌倦周报和日报?
“可以离职的程度。”豆瓣上的一条评论写到。在跟帖区,有网友表示真的因为公司要求写“日报和周报”而离职。更严重一点的,在一些公司,忘记提交日报或者周报轻则被罚款,重则在例会中被公开“处刑”。
在豆瓣各种职场小组里,“工作周报”和“日报”已成为打工人的噩梦,被称作是“令人丧失工作热情的瞬间”,甚至被网友称为是“职场生活中最反人类的一项任务”。
这种厌倦在大厂员工身上尤甚。网络上流传的阿里取消周报的原因显示,周报成为中层混日子的工具,成为员工“溜须拍马”的工具,成为想离职的重要原因……这些都直指周报背后盛行的形式主义。
在阿里巴巴还未取消周报之前,有内部员工调侃自己是“高级周报工程师”。脉脉上,京东周报被形容是一场“论文比赛”,苏轼和苏格拉底都会重复的出现,堪比小学生作文里的司马光和爱迪生。
更有网友形容“何止是论文比赛,都快赶上sci评选了。”有认证为京东员工的网友称“已经卷得不成样子了,部门日报1000字左右,周报3-5千字左右,然后和同事商量周报一起都少些一点,大家都扛不住了。结果第二天这个同事写了一份3000字的日报。”
被逼之下,不少员工的周报已经脱离了职场汇报本身的意义,演变为一场“废话大赛”,最终与“996、007”、“大厂黑话”一样,成为被大厂员工厌倦的互联网文化。
市面上甚至为此特意衍生出来了代写周报业务。字母榜通过一些代写机构了解到,每篇一千字的周报收费90元,包一次修改,而最贵的周报要价280元/千字,享受金牌老师一对一制作。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厌倦周报:喜欢写的人从中发现乐趣,而讨厌写的人则直斥其“形式主义”“浪费时间”。
霍姗姗就是周报的拥护者。她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做产品运营,其所在部门要求周报简洁凝练,每周五周会之前必须完成。因为全员要在周会上讲述自己的周报,在霍姗姗眼中,“周报是很严肃的事情。”
每到周五,霍姗姗只需要花上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把周报完成。“我们有个整体框架,里面有半年、每个月以及每周的okr,然后每周重点修改的就是当周做完的事情和下周要做的事情。每周做的具体内容,也是链接到文档wiki里。”由于平常就注重内容整理,所以霍姗姗的周报只是对每天工作的一个汇总。
在霍姗姗所属部门,对周报的吐槽大多来自实习生,因为他们除了要写这周完成的事情之外,还要写一周工作后的认知、反思和迭代。
实习生吐槽的重点就是周报中涉及的认知、迭代。霍姗姗曾经听到过一些实习生的吐槽,“如果不是涉及到调研,分析之类的工作,而是拉取数据,写ppt等杂事,那么(实习生)认知迭代的压力会比较大。”
和霍姗姗不一样的是,日复一日的日报,对周琪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得不到反馈的日报只是一项无意义的费时活动。”
周琪每天要花上半个小时写日报,详细记录下当天工作中遇到的每一个问题和心得。
在一次日报里,他曾提到一个关于客户的问题,但却没有在第二天得到主管的意见反馈。反而是在周会复盘中,当他再次提及这个问题时,被主管质问为什么不及时汇报。这一刻,周琪就知道了主管并没有看自己的日报,当然,他也没有在会议上说自己曾汇报过这个问题。
曾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从事产品经理的谢向宇,遇到的则是同事间无限内卷的“周报竞赛”。
刚入职时,除了工作上的压力,周报给了谢向宇更大的忧愁。她曾偶然间看到同事写的周报,“像一篇长篇作文,”她好奇查阅了一下,发现超过了3000字,而且很多无意义的数据分析都被贴在上面,其实这些内容在每周交上去的产品分析和业务流程报告里都说得很详细。
甚至有的同事还用PPT写周报。看着炫丽的模板,谢向宇再看自己文档里的三四百个字,心情稍显复杂。在她看来,几百字已经把一周主要工作描述得淋漓尽致了,“周报难道不是简洁清晰地表示工作内容和问题吗?”
入职大半年后,她才发现,在公司里,周报不是越简洁凝练越好。相反,这样做的人还会被领导点名辅导“周报该怎么写”。
但是,在她看来,为了凑够所谓“3000字”,而把不止一次在部门会议和小组会议上讲过的内容,再复制粘贴到周报上,是在做重复且无意义的工作。
受不了各种会议和报告的她,最终下定决心离开了这家公司。
周报诞生之初的本意,是为了促进公司内部的信息透明,以确保企业在飞速扩张过程中,各个团队之间仍能保持协作,提升整体效率。
用谷歌首席人才官拉斯洛·博克的话说:“信息分享能使每一个人都了解不同团队的目标差异,避免内部竞争。此举有别于一些宣扬内部竞争且各团队间信息沟通不畅的公司做法。”
为了加大信息透明,谷歌在内部实施OKR考核制度。每个季度,每位员工都需要更新自己的OKR,并在公司内发布,好让大家快速了解彼此的工作重点。
想弄清一个员工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通过其自我描述来审视其工作内容以及他关注什么,这是最快的途径。”博克说到。
谷歌这套方法论被很多中国互联网公司模仿学习。字节跳动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张一鸣演讲中多次提及一个概念——“Context,not Control(提供上下文,而非控制)”,认为随着组织复杂度的提升,应该通过提高人才密度和提供充分的上下文,而不是增加规则和流程来避免过度混乱。
但越来越多的大厂员工,不仅没能在周报中获得应有的信息透明,反而开始深陷重复会议的形式主义泥潭。
一个大厂员工一周要开多少会议?入职还不到半年的霍姗姗,由于还没有负责具体项目,一般一周里最多也就两三个。但是她身边入职多年的同事则过着“半天工作和半天会议”的日子。
不少员工反对的不是周报本身,而是周报僵化的流程和字数要求。
在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是“如何看待公司要求程序员写工作日报、周报这件事?”被折磨的互联网程序员们各抒己见,纷纷吐槽留言:
“日常的Update不是应该在Stand Up里面交流吗?如果连Stand Up都没有的话,项目经历如何及时掌控项目进度呢?如何解决问题?如果是更高层的领导,又有什么必要关注每个员工每天做什么?如果一个敏捷团队存在日报周报这种东西,可以说这个团队根本没有真正的实践敏捷。”
该程序员直言,“需要依靠日报周报来了解员工进度的企业大多是需要改进。”
还有程序员表示周报合理,但是内容要求却不合理,“一个功能硬是让我写200字,怎么办?只能胡写乱编了,还有就是下周计划,要精确到天。”
除了程序员们,还有插画设计师也表示,自己的日常工作就是画画,每天的日报上内容也就是两个字:画画,周报上每天的工作内容也是:画画。在刘洋看来,这样的汇报毫无意义,但为了工作,还是要写。
在大厂日益僵化的周报制度,现在还在被一些初创公司推崇和学习。
李萧萧所在的一家创业公司,二十人不到,一开始不用写周报。但某一次开会时,老板发话“我们要学习互联网公司,从今天开始,每周都要写周报。”
自此之后,负责用户运营的李萧萧,不仅每周要做数据分析报告,还要在钉钉上提交周报,周报内容包括具体到天的工作汇总,下周工作计划,以及当周不足和反思,下周要怎么避免这个问题等。
但面对每天的重复工作,李萧萧很难写出什么新花样。老板还总在一旁强调“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
有时候,为了写不足和反思,李萧萧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工作能够出现一些问题。
没过多久,日报也被老板安排上了。这可难倒了李萧萧。她做的无非就是维护几个公众号,然后处理后台留言,以及和社群里的人沟通。工作日报上能写的无非是“发布公众号,处理转载事宜和后台留言,维护社群运营;问题:无;明日计划:运营和维护公众号,处理好突发事件。”
但在李萧萧老板的设想里,你一定要遇到问题,没有问题就是工作不认真。后来李萧萧学聪明了,没有问题,就硬编一些问题,成了“找茬大师”。
而为了进一步向互联网大厂看齐,周报、日报之外,李萧萧老板又鼓励学习互联网的“狼性文化”。
每天晨会之外,员工还得加班。当时996和007等“福报”正在风头,李萧萧老板举个别“员工努力工作到睡在办公室”的例子,鼓励员工学习这种加班精神。
互联网行业经历过去二十年快速发展,衍生出了一系列所谓的“互联网文化”,“周报、日报”之外,还有诸如“大厂黑话”、“站会”、“996、007”,以及“大小周”等。
这些文化支撑着互联网大厂飞速发展,创造出一个个增长神话。互联网之外的其他行业,开始视这些文化为“学习圣经”。公司领导们成为大厂文化的布道者,互联网大厂在他们口中,俨然一副“别人家的孩子”的模样。
但并不是所有的文化都能被拿来消化吸收。
在显微故事的文章《老板迷信大厂文化,挖来HR后我们集体辞职了》中曾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公司老板迷信大厂文化,高价从BAT挖来一位HR,HR到岗后强调原先公司的绩效考核标准,让外行管内行,最后导致原公司技术岗不堪重负全员离职。
这些引发大厂员工抱怨的互联网文化,从今年开始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例如此前盛行的“大小周制度”。6月24日,快手率先发布消息宣布取消大小周,7月9日,字节跳动发布声明,取消执行超过9年的大小周制度。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近十家公司公开宣布取消大小周。
当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反思所谓的互联网文化,并加以改进之下,下一个被取消的会是“为写而写的周报吗?”
文中霍姗姗、周琪、谢向宇、刘洋、李萧萧均为化名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字母榜。文章内容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和讯网立场。投资者据此操作,风险请自担。
(李显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