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岁的潘氏邵（Phan Thi Thao） 此前在越南胡志明市的一家纺织厂工作，但就在这个月，她已骑着摩托车回到了1000 多公里外的义安老家。
“我暂时不想回大城市了，只想帮家人在田里干活，打工的事春节后再说吧，”潘氏邵说。
随着越南胡志明市解除了长达数月的封锁，成千上万的工厂工人和潘氏邵一样，选择在此刻逃离返乡。越南公安部预计，这一波大规模的返乡人数可能达到210万人。
越南此前推行的大规模封锁让他们在恐惧疫情的同时，生活也陷入艰难，并对未来感到迷茫。
10月，大批越南工人骑摩托车返乡。（图源：路透社）
大规模的工人外流，给越南的经济复苏带来了直接困难，也让以耐克、苹果为代表的多家跨国企业 “无人可用”。据统计，耐克鞋类产量将下降了1.8亿双之多。而苹果公司则表示，由于越南的生产问题，其新款iPhone 13的发布将供货缓慢。三星公司更是被迫关闭了数家越南的工厂。
越南统计总局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三季度，越南GDP同比收缩了6.1%，这是自2000年以来越南遭遇的首次季度性下滑。
一边是停滞的经济和工厂，另一边则是汹涌的疫情。
随着德尔塔变体的肆虐，在过去3个月中，越南总计新增近77万例确诊病例，其中1.9万人已因感染新冠病毒死亡，且死亡人员基本集中在制造业发达的胡志明市。另据越南卫生部最新消息，自10月17日17时至18日17时，越南全国报告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3168例，其中境外输入病例9例，本土确诊病例3159例（社区中发现的有1261例）。
行业的萧条与社会的恐慌气氛，让人们沮丧不已。“我当初离家去胡志明市是为了找份好工作，现在，我累了。” 潘氏邵说。
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
32岁的纺织厂女工陈氏婷（Tran Thi Them） 和丈夫在胡志明市打工，他们的孩子还只有8个月大。现在，夫妻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返回乡下老家。
“我宁愿回家种地放牛，” 陈氏婷说，“这里的日子太难过了。老家好歹安全，而且那里没有病毒。”
作为越南最大的城市，胡志明市人口约占全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但当地目前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占了该国总感染人数近一半，死亡人数占近80%。
事实上，越南一度被誉为应对新冠肺炎最成功的国家之一。2020年，越南仅记录了1465例感染和35例死亡，同时经济还增长了2.9%。然而，进入2021年7月，受德尔塔变体的传播，新冠感染率激增，截至10月18日，越南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超86万例。
为了阻止感染的激增，越南当局实施了严厉的封锁措施。自7月初以来，胡志明市的大部分地区一直处于严格的封锁状态，此外，包括越南首都河内和该国北部的工业省份，也都面临严格限制。
同时，当地企业必须严格实行“三就地”的抗疫模式，即就地生产、就地用餐、就地住宿，才能允许运作。但这也导致不少工厂由于空间设备和医疗设施有限，不得不在大规模缩减产能，甚至停产。
陈氏婷和丈夫就是在今年7月双双失业的。此后的3个多月里，夫妻俩只能挤在一个 1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度日如年。
没有收入，陈氏婷不知道如何在胡志明市生存下去。“我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交不起房租也养不起孩子，我怎么可能留下来？”她感叹道。
“很多工人在封锁期间，没钱吃饭和支付房租，家里的小孩子没有牛奶喝，政府的捐助有限，不少困难家庭只能靠慈善机构提供的大米和蔬菜过活。”当地一家慈善机构的人负责人Huyen说。
数据显示，越南纺织成衣业约有300万名工人，目前约有100万人处于离职或休假状态。
解封后，这些没有储蓄走投无路的工人，不得不拖家带口，逃离大城市。
交不起检测费
10月1日，胡志明市宣布解封。被困已久的工人们，纷纷拖家带口，蜂拥返回农村老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网上流出的视频显示，在一些检查站甚至出现工人跪地请求放行的场景。
“我知道你们不好做，怕被上面骂，不愿意放我们走，但我们怕死在这里，”一位女人跪着求道。
在另一个检查站，数千名摩托车大军挤在一起，车上绑着密密麻麻的行李，孩子们则静静睡在路边，等待和父母一起通过。
图源：路透社
“我没什么可吃的，最近吃的都是方便面，”一名骑着摩托车男子告诉当地电视台。“我是一名瓦工，已经失业4个月了。我根本没有钱买食物。”
有人甚至尝试步行回家。当地电视台Yeah TV在脸书上发布了一张照片，一名男子推着婴儿车走在高速公路上，车上坐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该电视台表示，这名男子已经在高速公路上步行了整整39个小时。
据越通社报道，越南政府表示，各地返乡工作需有序进行合，当地官员也安排了数百辆大巴，将工人送回农村地区。同时，返乡人员必须在返回家乡后自掏腰包接受核酸检测和隔离。
越南返乡人员乘坐大巴。（图源：越通社）
然而，不少工人负担不起这笔费用。
慈善机构的负责人Huyen表示，她已经帮助一家五口人从胡志明市返乡了，但是那家人回去后必须隔离14天，但他们根本交不起隔离和检测的费用。
“这家人告诉我，隔离费用每人每天需要80000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3元），他们家要隔离整整14天，完全负担不起，而且他们还需要一些钱来给小朋友买东西吃。”Huyen说。至于当地核酸检测费用，约为700000越南盾（约合人民币197元）。
Huyen表示，这家人现在已经向当地政府提交了一封手写的信件，希望能免除检疫费。
“真的太难了。”Huyen 说，“我听着很不好受。”
耐克苹果遭殃
工人们在蜂拥逃离，此前因为封锁而损失惨重的企业则雪上加霜，这股风潮甚至影响到全球。
据FrontOfficeSports报道，鞋业代工巨头宝成集团旗下的越南工厂已复工，但超过40000名工人尚未回到工厂，在岗人数不足30%。
作为全球最大的鞋业制造商之一，宝成集团多年来为运动品牌阿迪达斯和耐克提供代工服务，从7月中旬至今，工厂已关闭近3个月时间。仅耐克一家，因越南工厂停工而损失的产能可能就高达1.6亿双鞋。因此，耐克已经下调了该公司2022财年的销售预期。
越南工人在做Nike鞋。（图源：美联社）
同时，由于苹果公司新相机模块的组件由越南工厂组装，因此新款iPhone 13的部分买家将面临比预期更长的交货时间。
毋庸置疑的是，越南已是全球供应链的重要一环。如今越南国内大批工人离职，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全球供应链的紧张状态。
胡志明市一名分包商表示：“我们正面临严重的劳动力短缺。目前，我们的项目只有60%的劳动力，而且现在很难招到更多工人。”
对此，胡志明市人民委员会（People‘s Committee）副主席黎和平向工人们呼吁道：“请你们不要离开，请你们继续在这里工作吧。”
劳动力短缺等因素，让越南接下来的经济形式不甚明朗。
虽然世界银行仍然预计越南经济今年将增长4.8%，但亚洲开发银行最近已经将其增长预测下调至3.8%。如不能控制好疫情，越南的经济在2022年恐难恢复到此前的水平。
华尔街研究公司BTIG分析师卡米洛·里昂 （Camilo Lyon） 亦在给客户的一份报告中表示，越南的制造业问题可能会在第四季度和假期引发更多问题，并可能持续到明年上半年。
不仅如此，根据央视财经报道，越南面对疫情的“无能为力”，已严重影响到投资者的心理情绪。数据显示，8月越南胡志明市投资额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43.6%。此前美国巨头英特尔还打算对越南追加巨额投资4.7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0.6亿元），最终这一计划也因疫情影响按下暂停键。
越南纺织协会（Vietnam Textile and Apparel Association，VITAS）主席Vu Duc Giang表示，在2021年剩余的时间里，越南服装业的缺工率可能会达到37%。
越南皮革、鞋业、手提包协会副主席Phan Thi Thanh Xuan则表示，鞋类代工大约有40%工人已经返乡，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人会回来。
重重压力之下，不少企业已经承受不下去了。根据越南欧洲商会（EuroCham）一项针对当地欧洲投资者的调查发现，约18%的公司已经将一些生产转移到越南以外的地方，另有16%的公司正在考虑这样做。
越南德国工商会公布的另一项调查也显示，约83%活跃在越南的德国公司报告了运输问题导致的供应瓶颈和价格上涨，三分之二的公司正在考虑将一些生产设施迁回欧洲。
据悉，为了吸引工人回流以应付年底生产高峰期，越南政府正忙于发送手机简讯给工人们，试图劝说他们回返工作岗位。政府甚至出动包车到工人的家乡，希望把他们送回工业区。另一方面，厂家也纷纷祭出更高的工资福利吸引工人。
但即便如此，依旧抵挡不住工人出走的浪潮。
河内的医护人员真正抽血（图源：Getty Images）
让工人们选择出走的真正原因，主要还是令人不安的越南疫情防控形势。作为东南亚疫苗接种率最低的国家之一，在越南的9800万人口中，只有不到11%进行了全面的疫苗接种。
一位匿名的人士告诉媒体：“如果没有政府和企业的支持和保证，让这些工人感到有保障，他们在未来几个月内返回城市的可能性很小。”
“我们要回家了，因为那是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一位归心似箭的工人说。
（马金露 HF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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