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现在的小孩。”我和朋友经常会冒出这样的句式。
三十未婚的我们,总是把“我觉得我还是小孩诶。”这种话挂在嘴边,但不知不觉地又发现,我们好像也在接受自己逐渐长成大人模样,用我们讨厌的,老气横秋的语气来评估20出头的小朋友。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刻板偏见。
我们那个时代里,家长们诟病周杰伦的咬字不清,直到为世上千万个叶惠美而作的《听妈妈的话》一出才洗清冤屈。
尽管说了八百遍求同存异,但我不否认我也有偏见,脑海里自然地生成了关于95后的画像。
他们爱最新的东西,开model3,听马思唯,蹦百大,熬夜竞标配色魔幻的天价球鞋,买一无是处的香奈儿螺旋飞镖。
阿圆是标准而非典型的95后。
他听张国荣,也听万青,穿着没有任何logo的优衣库卫衣,脚下是限量款的篮球鞋,他用最新款的手机,开停了产的兰德酷路泽。
他爱一切新鲜的事物,也爱飘在时间轴里散不去的经典。
除了工作原因之外,我还是头一回在朋友圈里碰到活的兰德酷路泽。
国六之前,他开着这辆车漫无目的毫无章法地跑到云南,一路上从希尔顿住到民宿,从农家小院又到青年旅舍,他的消费价值观与他的人设一样不统一,我没有问过他是什么星座,但我猜不是白羊就是双子。
他在大理住下了,他说,我觉得灵魂上,我该是个大理人。
我浅识一些大理人,他们好像大多不那么在乎名利,阿圆身上似乎也是有这个氛围场的。
那时候的大理是淡季,来游玩的大多是年轻的自由职业者,追着民谣和电影里那些浪漫的影子来到这里。
幸运的话,你碰到的是风花雪月,运气差点,碰上的是黑心得离谱的客栈老板。
所幸阿圆运气不错,他找了一家最喜欢的酒吧,从车里掏出一把吉他,在这里做了两个月驻唱歌手。
我第一次见他开这辆车的时候是在我家楼下的街道,我们也没有约定某个目的地,他把后盖像烤箱一样掀开,我们像两只待熟的虾子一样坐进被底盘垫得高高的后车厢,车里放着的是柳爽的《夏日回音》。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两包旺旺雪饼,在旁边的711买了四听啤酒,就着2021年夏日晚风,他跟我讲遍了那两个月的自由与浪漫。
“钱啊名啊,”他说,“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反反复复地唱。
谢谢你带我来
看日落看鬼怪
看一看只闻不见的精彩
谢谢你带我去
找不存在的船
可能假的美梦没人不喜欢
我当时想,这可真不俗。
我不是说俗气不好。
我自己是个俗人,我拿计算器算每个月工资单里少的那点零头,我爱烂大街的LV包包和蒂芙尼项链,我去菜式难吃又装修漂亮的网红餐厅会拍照片发朋友圈,我在闺蜜群里吐槽完老板和甲方也从来没有裸辞的勇气,我是千千万万俗人里面一位平凡的俗人。
所以我羡慕阿圆的不俗。
我不会花近百万买辆丰田,我装逼的底线是雷克萨斯。
我不会辞掉年薪颇丰的工作,去洱海边上买两个月的归园田居。
正因为我不可能这么做,所以与其说羡慕,更多的是欣赏,欣赏这种陶渊明式的淡泊名利。
那个夏天后,我们各自忙碌了起来,几乎没有时间见面,有一天深夜,他又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遍那首歌,我心知这是不快乐的emo信号,点了个赞后,他很快发了几条信息给我,疯狂地倾吐心事。
几条60s的语音里大意是,今晚和几个岁数相当的朋友吃饭,发现他们如今创业成功,年少有为,在那一瞬间里,阿圆突然为那段自己曾引以为豪潇洒折耗的时光感到后悔。
他问我说,我是不是很幼稚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这条信息,他与我认知里构建的阿圆不同。
直到今天这条信息依然孤零零地躺在聊天记录里,像被创可贴捂住的伤疤,我们后来用各种逗闷子盖住了这一刻的阴郁,默契地不去揭开这一道创口,尽管它切实地存在着。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新闻,一对年轻夫妻卖了北京的一套房子逃到大理去开民宿,故事到此都浪漫得不得了,但后来的采访里,他们在抛弃现实后看到房价暴涨的新闻,他们在追求理想后发现落得一地鸡毛,他们在无尽后悔中陷入痛苦沼泽。
但事实是,如果你后悔,那这是生活。
而如果你不遗憾,那这就是人生。
我突然发现,阿圆们也不是真的那么不在乎。他们把名利埋在歌词里,葬在自由里,藏在看似洒脱却又纠结的灵魂里,这一切让我有些沮丧。
我最后一次见阿圆的时候,他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两包黑色包装的旺旺雪饼,我一眼认出来是王嘉尔的teamwang联名的版本,本来售价23元的旺旺雪饼因为附赠了一个好看且无用的银色铁铛价格窜到了399元,我突然莫名地感到释然。
后来我想通了,我的那些沮丧来源于强加给阿圆的理想化,而阿圆的emo也来源于他强加给生活的那些理想化,我们都不是什么不俗的人,但正是俗与不俗之间的那点真实,构成了我们人类之间可爱而不同的面貌。
——
2016年,一汽丰田长春工厂东工厂正式关闭,兰德酷路泽在国内正式宣布停产。
2021年4月,丰田日本关闭兰德酷路泽的订单,在现有订单排产结束后,丰田停产LC200的全球生产与销售。
在能源革命写成定局后,陆地巡航舰成了历史上一颗举足轻重的灰尘,它的存在依然重要,但终被遗忘也成必然。
知乎上有无数篇文章分析兰德酷路泽停产的原因,有排放,有能源,有智能化趋势,有经济适用度,我们看见路特斯以电改命逆天回春,丰田一如既往地固执,为它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它要用最好的模样留在人们的回忆里。
2021年6月,丰田于海外复写了全新一代兰德酷路泽,LC300横空出世,全系更换3.5T发动机,在TNGA架构下重生,变得更适合这个社会的规则,像如今的阿圆一样。
阿圆的这辆兰德酷路泽不能再驶出北京,v8-4.6L已经成为过往神话,但它如同阿圆纯净的灵魂里最后的固执,在俗世对纯真的屠戮面前做最后的自证。